第五章 魏玛时期的德国人和犹太人(第12/28页)
几乎没有德国作家像小说家雅各布· 瓦塞尔曼(1873—1934)那样,对他们的犹太性有着持久的并且最后是失败的痛苦。他是一位深陷烦恼且分裂的人。他通过一系列小说获得了国际声誉。在这些小说里,德国人—犹太人的悲剧是一个得到持续关注的事情。他的第一部作品是《齐尔恩多夫镇的犹太人》,后来接上的是一系列相关的故事,如《年轻人雷纳特· 芬奇的故事》(1900)、《加斯帕尔· 豪塞》(1908)、《小鹅人》(1915),瓦塞尔曼让他的读者面对各种犹太人物感受到的痛苦。这些犹太人与他们遭受的、几乎无法抵御的、更无解决办法的恶意仇视殊死搏斗。他们的痛苦也是瓦塞尔曼的痛苦,这些痛苦来自作为局外人的角色。他们真诚地寻求融合,但被恶意地拒绝了。丹尼尔· 诺塔夫特是《小鹅人》中的一个人物,每当他伸出双臂的时候,就会招来侮辱,折磨他的人只会索取,从不表示感谢。瓦塞尔曼视自己和他的民族永远是被利用的,几乎得不到感谢,从来不被认为是善良得足以成为德国人。他自己的生活不仅是一场与充满敌意和反复无常的世界的斗争,也是与感觉迟钝的父母和家族成员的斗争,他们希望他从事他十分不适合的商业职业。然而,像他的小说中的一些主人公,为了不得不采取虚假的办法从事这一工作,他痛苦地争取被人所接受并仇恨自己。出于复杂的个人关系网——它们反映在彼得· 盖伊所指的瓦塞尔曼相关故事几乎是古怪的特性当中——瓦塞尔曼提取了德国人和犹太人之间悲剧关系的根本困境。正如彼得· 盖伊所指出的,特别是在《小鹅人》当中,瓦塞尔曼成功地再生了“他持久面对的东西:犹太人和基督徒、犹太人和德国人处于永久的冲突和永久的对和谐的探询当中”。
瓦塞尔曼没有成为他努力要成为的调节者和治病者,成为激发德国人和犹太人上升到更高形式的文明意识的世俗圣人。但是,他明显成功地洞察了经常控制普通德国人看到真实和想象的犹太人时所产生的仇恨根源。因为他就这个主题不得不说的东西,尤其是在其自传性著作《我作为德国人和犹太人的道路》(1921)中必须要说的东西,借助于后来在纳粹统治下发生的事情,变得如此引人注目,因此它应该得到一定的篇幅加以审视。
尽管瓦塞尔曼认识到犹太恐惧症是一个普遍的西方现象,因此以不同水平的强度存在于整个西方国家;但是,它在说德语的地区有着鲜明的特征。这就是某种全国性的德国人的仇恨。它的明确性质就是它的迷信特性,即事实上它是一个幻觉。但是,瓦塞尔曼很快又说这是一个自觉自愿的而非不情愿的妄想,是一种选择而非必然。他相信,根植于这种妄想,人们能够发现怨恨、失落的社会恐惧、挫败、敌意、嫉妒和仇恨交织在一起。在其中,人们能够发现恶魔的恐惧,办事员的麻木,穷人、受骗者和无知者的怨恨,谎言者的虚伪。这里也有人们可以在宗教狂热中经常发现的一点猴子似的恶意。进一步而言,犹太恐惧症包含了贪婪、敌意、杀戮欲、被诱奸或引诱的恐惧、神秘事物的诱惑、自尊的匮乏。总之,德国人的犹太恐惧症是所有这些因素的融合。同样,它也是难以理解的和非理性的。当丹麦一位朋友询问瓦塞尔曼“德国人的仇恨到底想要做什么”,并同时说“在我们的祖国,犹太人得到普遍的喜爱”的时候,瓦塞尔曼对犹太人分裂的忠诚、双重热爱的困境作了复杂的解释,后来他认识到自己应该告诉好奇的丹麦人的事情是,被内部分裂弄糊涂的德国人,就是需要仇恨的感情和合适的替罪羊去吸收仇恨。在每一次失败之后,在每一次紧要的关头,在每一次胶着的境遇当中,他们都会将责难和罪行转移到犹太人头上。他同意丹麦人的观点,即从第二帝国建立以来,德国人异常缺乏自由主义,但是他们的仇恨强度也涉及想象、自由、善良意志的匮乏。
只要德国人让犹太人为每一种社会问题负责,只要他们相信犹太人毒害了德国的环境,引诱年轻的德国人接受“非德国的”生活方式——商业的算计、忧郁的沉思、不可知的怀疑、亚洲式的好色——瓦塞尔曼认为,只要德国人相信这些幻觉,德国人的这一仇恨就不会被治愈。他用两个特别有效的例子证明了德国人仇恨的非理性,一个是虚构的,一个来自他与一位朋友的对话。他认为,作为德国的犹太人,可以比作从来没有拿过完全工资的工人,尽管他和他的德国同事干得一样好。无论何时这位犹太人抱怨这样不公平的待遇,要求适当的应得,他都会被告知,他不能得到全部的工资,就是因为他是个麻子。他连忙赶回家,在镜子面前审视自己的脸庞,但是没有发现一点麻子的迹象。他返回工厂,告诉施害他的人,说自己一点瑕疵都没有。然而,这没有使他的情况发生变化。因为雇主耸耸肩说:“有人报告说你是个麻子,因此你就是个麻子。”瓦塞尔曼指出,假如我们让自己穿上了这一饱受折磨的人的鞋子,我们就会理解他精神的困扰。这里有一个人被借口否认了基本的权利,这个借口就是他有他自己不能发现的瑕疵。他一直强调自己试图找到它,因为官方一直报道瑕疵就在他的脸上,这个被打上标记的犹太人试图为他的权利斗争,反复几次之后,他的心里开始麻木了,就此放弃了斗争。正如瓦塞尔曼所言:“这样的对待是一种巧妙的、被构想出来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