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帝国时期的德国人和犹太人(第5/22页)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德国知识分子社会相当大的范围内,我们能够发现一个强烈的反民主的偏见,以及对政治专制主义的偏好。这些态度与克制和妥协是水火不容的。在第二帝国,这些反民主的偏见渗透到不断扩大的德国教育体系当中。从表面上看,德国拥有世界上最令人敬佩的教育体系,与其他国家相比,给更多的年轻人提供了免费的综合教育。从纯粹的技术角度来看,它是一个良好的体系,它教育年轻人读写和计算,使这些技能成为根深蒂固的习惯,构成优秀的职业工作或学术工作的基础。但是,德国教育的体制是在严厉的集权主义,以及精英主义信仰和实践的背景下架构的。教育体系蓄意地生产认真负责的、训练有素的、服从听话的国家仆人。它绝不鼓励年轻人的主动性、创造性或者不顺从。在一个民主体制中,教育在观念上鼓励自我发现的艺术,而在精英主义的德国,它要求出于服务国家的目的,掌握官方认同的知识。
一些德国的保守主义分子尽管对德国的年轻人能读能写,能够成为不断增长的工业世界的优秀工人感到骄傲,但是也在思考他们是否可以不转向极端主义或其他途径而稀释了高雅文化的品质。对“粗俗”大众的恐惧,在19世纪后期是一个十分普遍的话题,在诸如保守派作家保罗· 德· 拉加德和尤里乌斯· 朗本的作品中十分突出。然而,这种恐惧被极度地夸大了,因为德国的学校体系依然控制在国家的行政机构手中,它们具有明确的保守主义和集权主义的倾向。这一倾向强调严格的纪律、完美的秩序,以及对权威的服从。这在精英的中学、文科中学,以及占人口比例很小、学生主要来自富裕的中层和中上层阶级的大学尤为真实。不言而喻,这不是民主体制中的教育,而是职业仕途的教育和德国人所称的“教化”(Bildung),其官方宣传的意思是丰满的通才教育。但是,它实际上意味着获得有教养的、经常是傲慢的古典学问的表皮,一个人为了显示自己社会的优越性对其进行展示。文科中学松散而错误地模仿了希腊和罗马的模式。它们既没有教授具有真正深度的古典遗产的价值观,相反却强调语法的结构而没有向作品本身注入快乐;也没有造就身心丰满的公民。这些学校生产的东西经常是书呆子式的、精英主义的狭隘思想。这些人是优秀的技术员、公务员、多产的教授,但很少是在社会或政治上投入的公民。这些学校造就的学生后来被称为——他们也骄傲地自称——“不关心政治的德国人”。他们是消极的追随者,或者顺从的仆人。
因为德国的教育制度保持了它的集权主义和非民主的基础,当它在魏玛共和国期间获得机会的时候,它拒绝对自身的改革,并热切吸纳了反犹太人的偏见,因此它必然被认为是大屠杀主要的制度性罪犯之一——要么拒绝传授真理,要么积极地灌输给年轻人新浪漫主义的神话、沙文主义的信仰和种族主义的信条。甚至教育领域最好的一面,那些在当代世界许多知识领域作出贡献的、有学问的德国人,也为狭隘的“德国精神”的兴起作出了贡献,这一精神用18世纪民主价值观中它所敌对的东西来定义自身。
1914年,当一群伟大的德国知识分子把自己投入到明斯特大学社会学教授约翰· 普兰格提出的“1914年思想”的时候,以上的情形就清晰地出现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些知识分子包括德国人和犹太人,他们是维尔纳· 松巴特、阿道夫· 冯· 哈纳克、托马斯· 曼、保罗· 欧利希、弗里茨· 哈伯、马克斯· 利伯曼、弗里德里希· 瑙曼、马克斯· 普朗克、瓦尔特· 拉特瑙、恩斯特· 特勒尔奇、弗里德里希· 迈内克、马克斯· 舍勒等。尽管这些思想家在哲学或学术上存在差异,但是他们都一致认为,盎格鲁—撒克逊的自由主义没有真正的道德脊梁,它用道德相对论、富裕、普遍快乐的信条有意或无意地强化了社会腐败的各种力量。为了替代中产阶级的自由主义及其物质主义的价值观,他们强调更为保守的生活方式,在其中,传统的意义、荣誉、爱国、历史的意识占据主导地位。在社会领域,这意味着一个没有阶级分割的有机共同体,一个在其中每个个人或团体都为公共利益工作的社会。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 韦伯、恩斯特· 特勒尔奇、斐迪南· 滕尼斯都希望德国不要成为盎格鲁—撒克逊式社会,它原子化而无根基。他们强调共同体而非社会的重要性,强调有机整合的民族共同体,而非追逐享乐主义欲望的自利个人的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