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杂著卷二(第8/14页)
功效
天下之事,有其功必有其效;功未至而求效之遽臻则妄矣。未施敬于民,而欲民之敬我;未施信于民,而欲民之信我。卤莽而耕,灭裂而耘,而欲收丰穰十倍之利,此必不得之数也。在《易·恒》之初六日:“浚恒贞凶,无攸利。”胡瑗释之曰;“天下之事,必皆有渐,在乎积日累久,而后能成其功。”是故为学既久,则道业可成,圣贤可到;为治既久,则教化可行,尧舜可至。若是之类,莫不由积日累久而后至,固非骤而及也。初六居下卦之初,为事之始,责其长久之道,永远之效,是犹为学之始,欲亟至于周孔;为治之始,欲化及于尧舜。不能积久其事,而求常道之深,故于贞正之道,见其凶也。无攸利者,以此而往,必无所利。孔子日:“欲速则不达”也。是故君子之用功也,如鸡伏卵不舍,而生气渐充;如燕营巢不息,而结构渐牢;如滋培之木,不见其长,有时而大;如有本之泉,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但知所谓功,不知所谓效;而效亦徐徐以至也。
嵇康日:“夫为稼于汤之世,偏有一溉之功者,虽终归于焦烂,必一溉者后枯,然则一溉之益,固不可诬也。”此言有一分之功,必有一分之效也。程子日:“修养之所以引年,国祚之所以祈天永命,常人之至于圣贤,皆工夫到这里,则自有此应。”此言有真积力久之功,而后有高厚悠远之效也。孟子日:“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谓其人日‘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稿矣。”此言不俟功候之至,而遽期速效,反以害之也。苏轼日:“南方多没人,日与水居也。七岁而能涉,十岁而能浮,十五而能没矣。北方之勇者生不识水,问于没人而求所以没,以其言试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此言不知致功之方,而但求速效,亦反以害之也。
君子·小人
陈容有言日:“仁义岂有常?蹈之则为君子,违之则为小人。”大哉言乎!仁者物我无间之谓也。一有自私之心,则小人矣。义者无所为而为之谓也。一有自利之心,则小人矣。同一日也,朝而公正,则为君子;夕而私利,则为小人。同一事也,初念公正,则为君子;转念私利,则为小人。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所争只在几微。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如是,颠沛必如是,一不如是,则流入小人而不自觉矣。所谓小人者,识见小耳,度量小耳。井底之蛙,所窥几何,而自以为绝伦之学;辽东之豕,所异几何,而自以为盖世之勋。推之以孑孑为义,以硁径为信,以龊龊为廉,此皆识浅而易以自足者也。君臣之知,须积诚以相感,而动疑主恩之过薄;朋友之交,贵积渐以相孚,而动怨知己之罕觏,其或兄弟不相容,夫妇不相信,父子不相亮,此皆量褊而易以滋疑者也。君子则不然,广其识,则天下之大,弃若敞屣;尧舜之业,视若浮云。宏其度,则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乌有所谓自私自利者哉?不此之求,而诩诩然号于众日:“吾君子也!”当其自诩君子深信不疑之时,识者已嗤其为小人矣。
越寨攻敌
行军之道,有依次而进者;有越敌人所守之寨,而先攻他处者。姑以《通鉴》所纪兵事言之:
宋明帝泰始二年,晋安王子勋之乱,诸军与子勋将袁相拒于浓湖,久未决。龙骧将军张兴世建议日:“贼据上流,兵强地胜,我虽持之有余,而制之不足。若以奇兵数千,潜出其上,因险而壁,见利而动,使其首尾周遑,进退疑阻,中流既梗,粮运自艰。此制贼之奇也。钱溪江岸最狭,去大军不远,下临洄袱,船下必来泊岸,又有横浦可以藏船。千人守险,万夫不能过。冲要之地,莫出于此。”沈攸之、吴喜并赞其策。乃选战士七千、轻舸二百配兴世。
兴世率其众溯流稍上,寻复退归。如是者累日。贼将刘胡闻之,笑曰:“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扬州,张兴世何人,欲轻据我上。”不为之备。一夕四更,值便风,兴世举帆直前,渡湖白过鹊尾。胡既觉,乃遣其将胡灵秀将兵于东岸,翼之而进。戊戌夕,兴世宿景洪浦,灵秀亦留,兴世潜遣其将黄道标帅七十舸径趋钱溪,立营寨。己亥,兴世引兵进据之,灵秀不能禁。庚子,刘胡自将水步二十六军来攻钱溪,将士欲迎击之,兴世禁之日:“贼来尚远,气盛而矢骤。骤既易尽,盛亦易衰,不如待之。”令将士治城如故,俄而胡采转近,船人洄洑。兴世命寿寂之任农夫帅壮士数百击之,众军相继并进。胡收兵而下。兴世遂于钱溪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