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九(第9/25页)

欧阳修/苏氏文集序

余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录之以为十卷。子美,杜氏婿也。遂以其集归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弃掷埋没,粪土不能销蚀。其见遗于一时,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虽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气光怪,已常能自发见,而物亦不能掩也。故方其摈斥摧挫、流离穷厄之时,文章已自行于天下。虽其怨家仇人,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至其文章,则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贵远,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其伸于后世宜如何也?公其可无恨!以上言子美文必伸于后世

予尝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后百有余年,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复于古。唐衰兵乱,又百余年,而圣宋兴,天下一定,晏然无事。又几百年,而古文始盛于今。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幸时治矣,文章或不能纯粹,或迟久而不相及,何其难之若是欤?岂非难得其人欤?苟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叹息流涕,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以上言子美生于治世,又能文,竟以才见废

子美之齿少于予,而予学古文,反在其后。天圣之间,予举进士于有司。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擿裂,号为时文,以相夸尚。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作为古歌诗杂文。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其后天子患时文之弊,下诏书讽勉学者以近古。由是其风渐息,而学者稍趋于古焉。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其始终自守,不牵世俗趋舍,可谓特立之士也。以上言子美为古文于举世不为之时

子美官至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而废,后为湖州长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其状貌奇伟,望之昂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爱慕。其才虽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赖天子聪明仁圣,凡当世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今并列于荣宠。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多一时之豪俊,亦被收采进显于朝廷。而子美独不幸死矣,岂非其命也?悲夫!以上言同时得罪者多复进用,独子美不幸早死

欧阳修/释惟俨文集序

惟俨姓魏氏,杭州人,少游京师三十余年。虽学于佛而通儒术,喜为辞章,与吾亡友曼卿交最善。曼卿遇人无所择,必皆尽其忻欢;惟俨非贤士不交,有不可其意,无贵贱,一切闭拒,绝去不少顾。曼卿之兼爱,惟俨之介,所趋虽异,而交合无所问。曼卿尝曰:“君子泛爱而亲仁。”惟俨曰:“不然。吾所以不妄交人,故能得天下士。若贤不肖混,则贤者安肯顾我哉?”以此一时贤士,多从其游。居相国浮图,不出其户十五年。士尝游其室者,礼之惟恐不至;及去,为公卿贵人,未始一往干之。以上惟俨不妄交人

然尝窃怪平生所交,皆当世贤杰,未见卓卓著功业,如古人可记者。因谓:“世所称贤才,若不笞兵走万里立功海外,则当佐天子号令赏罚于明堂。苟皆不用,则绝宠辱,遗世俗,自高而不屈。尚安能酣豢于富贵而无为哉?”醉则以此诮其坐人,人亦复之,以谓“遗世自守,古人之所易,若奋身逢时,欲必就功业,此虽圣贤,难之。周、孔所以穷达异也。今子老于浮图,不见用于世,而幸不践穷亨之途,乃以古事之已然。而责今人之必然邪?”以上惟俨与人辨诘之词

然惟俨虽傲乎退偃于一室,天下之务,当世之利病,与其言终日不厌。惜其将老也已!曼卿死,惟俨亦买地京城之东,以谋其终。乃敛生平所为文数百篇示余,曰:“曼卿之死,既已表其墓;愿为我序其文,及我之见也。”嗟夫!惟俨既不用于世,其材莫见于时,若考其笔墨驰骋、文章赡逸之能,可以见其志矣。

欧阳修/释秘演诗集序

予少以进士游京师,因得尽交当世之贤豪。然犹以谓国家臣一四海,休兵革养息天下,以无事者四十年,而智谋雄伟非常之士,无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贩,必有老死而世莫见者,欲从而求之,不可得。其后得吾亡友石曼卿。曼卿为人,廓然有大志。时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无所放其意,则往往从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颠倒而不厌。予疑所谓伏而不见者,庶几狎而得之。故尝喜从曼卿游,欲因以阴求天下奇士。以上与曼卿交,因以求天下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