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九(第8/25页)

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欧阳修/五代史一行传序

呜呼,五代之乱极矣!传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欤?当此之时,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搢绅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充然无复廉耻之色者,皆是也。吾以谓自古忠臣义士,多出于乱世,而怪当时可道者何少也,岂果无其人哉?虽曰干戈兴,学校废;而礼义衰,风俗隳坏,至于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尝无人也!吾意必有洁身自负之士,嫉世远去而不可见者。以上疑洁身之士远遁

自古贤材,有韫于中而不见于外。或穷居陋巷,委身草莽,虽颜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况世变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时乎?吾又以谓必有负材能,修节义,而沉沦于下泯没而无闻者。以上疑节义之士泯没

求之传记,而乱世崩离,文字残缺,不可复得。然仅得者,四五人而已。处乎山林而群麋鹿,虽不足以为中道;然与其食人之禄,俯首而包羞,孰若无愧于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郑遨、张荐明。势利不屈其心,去就不违其义,吾得一人焉,曰石昂。苟利于君,以忠获罪,而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义士也,吾得一人焉,曰程福赞。五代之乱,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于兄弟夫妇,人伦之际,无不大坏,而天理几乎其灭矣。于此之时,能以孝悌自修于一乡而风行于天下者,犹或有之。然其事迹不著,而无可纪次。独其名氏或因见于书者,吾亦不敢没。而其略可录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伦,作《一行传》。

欧阳修/五代史宦者传序

五代文章陋矣。而史官之职,废于丧乱;传记小说,多失其传。故其事迹,终始不完,而杂以讹缪。至于英豪奋起,战争胜败,国家兴废之际,岂无谋臣之略、辩士之谈?而文字不足以发之,遂使泯然无传于后世。然独张承业事卓卓在人耳目,至今故老犹能道之。其论议可谓伟然欤?殆非宦者之言也。以上叹张承业之贤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摔而去之可也。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以上泛论宦官之祸,而归结于唐昭宗

昭宗信狎宦者,由是有东宫之幽。既出,而与崔胤图之。胤为宰相,顾力不足为,乃召兵于梁。梁兵且至,而宦者挟天子走之岐,梁兵围之三年。昭宗既出,而唐亡矣。初,昭宗之出也,梁王悉诛唐宦者第五可范等七百余人。其在外者,悉诏天下捕杀之,而宦者多为诸镇所藏匿而不杀。是时方镇僭儗,悉以宦官给事,而吴、越最多。及庄宗立,诏天下访求故唐时宦者,悉送京师,得数百人,宦者遂复用事,以至于亡。此何异求已覆之车、躬驾而履其辙也?可为悲夫!以上五代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