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文经学与扬雄、王充(第6/8页)

王充对于当时阴阳家之辩论,大略如此。对于当时世俗之各种迷信,王充亦有详细辩驳;其有哲学兴趣者,为王充对于鬼神有无之辩论。《论死篇》曰:

世谓死人为鬼,有知能害人。试以物类验之,死人不为鬼,无知,不能害人。何以验之?验之以物。人,物也;物,亦物也。物死不为鬼,人死何故独能为鬼?世能别人物不能为鬼,则为鬼不为鬼,尚难分明;如不能别,则亦无以知其能为鬼也。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死而精气灭。能为精气者,血脉也,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夫死人不能为鬼,则亦无所知矣。何以验之?以未生之时,无所知也。人未生,在元气之中;既死,复归元气。元气荒忽,人气在其中。人未生无所知,其死归无知之本,何能有知乎?人之所以聪明智惠者,以含五常之气也;五常之气所以在人者,以五藏在形中也。五藏不伤,则人智惠;五藏有病,则人荒忽,荒忽则愚痴矣。人死五藏腐朽,则五常无所托矣,所用藏智者已败矣,所用为智者已去矣。形须气而成,气须形而知。天下无独燃之火,世间安得有无体独存之精?……人之死,犹火之灭也。火灭而燿不照,人死而知不惠,二者宜同一实。论者犹谓死有知,惑也。人病且死,与火之且灭何以异?火灭光消而烛在,人死精亡而形存。谓人死有知,是谓火灭复有光也。隆冬之月,寒气用事,水凝为冰,逾春气温,冰释为水。人生于天地之间,其犹冰也。阴阳之气,凝而为人;年终寿尽,死还为气。夫春水不能复为冰,死魂安能复为形?(《论衡》卷二十页十一至十五)

此王充之自然主义的生死观也。

(三)王充对于历史之见解

王充对于历史之见解,亦有特别之处。古代诸哲学家,多托古立言,其结果使人理想化古代,以为一切皆古优于今;此观念王充深辟之。《论衡·齐世篇》曰:

夫上世治者,圣人也;下世治者,亦圣人也。圣人之德,前后不殊,则其治世,古今不异。上世之天,下世之天也,天不变易,气不改更。上世之民,下世之民也,俱禀元气。元气纯和,古今不异;则禀以为形体者,何故不同?夫禀气等则怀性均,怀性均则形体同,形体同则丑好齐,丑好齐则夭寿适。一天一地,并生万物。万物之生,俱得一气。气之薄渥,万世若一。帝王治世,百代同道。……古有无义之人,今有建节之士。善恶杂厕,何世无有?述事者好高古而下今,贵所闻而贱所见。辨士则谈其久者,文人则著其远者。近有奇而辨不称,今有异而笔不记。(《论衡》卷十八页十六至十九)

世俗“贵所闻而贱所见”,故以为古优于今;按之事实,则实今优于古。《论衡·宣汉篇》曰:

夫实德化则周不能过汉,论符瑞则汉胜于周,度土境则周狭于汉,汉何以不如周?独谓周多圣人,治致太平。儒者称圣泰隆,使圣卓而无迹;称治亦太盛,使太平绝而无续也。(《论衡》卷十九页五)

“儒者称圣泰隆,使圣卓而无迹;称治亦太盛,使太平绝而无续。”儒者所说之圣王与圣治,实只一种理想,非古代之所实有也。若必如其所说之圣王始可谓圣王,则“圣王卓而无迹”矣;若必如其所说之圣治始可谓圣治,则“太平绝而无续”矣。

(四)方法论

王充曰: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佚文篇》,《论衡》卷二十页十一)

《论衡》对于“世书俗说”,不厌反复考论,皆其“疾虚妄”之精神之表现也。惟其“疾虚妄”,王充以为吾人持论,须在事实上有根据;故《论衡》每立一论,均列举事实以为证明,所谓“略举较著,以定实验”(《遭虎篇》,《论衡》卷十六页九)也。《薄葬篇》曰:

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论衡》卷二十三页五)

有证之论,即在事实上有根据之论也。在事实上有根据之论,虽可为定论;而其所根据之事实,究为事实与否,则亦颇不易确定。如墨家“言有三表”,立论须“原察百姓耳目之实”,故墨子《明鬼篇》,历举古人见鬼之事,以证鬼之为有,然人之感觉所得,有时不必与实际相符。感觉所得,不必即可为立论之根据。《论衡·薄葬篇》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