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火(第19/31页)
一个伟大的民主共和国的军事理念……必然受到法国大革命崇高思想的激励:一个多世纪过后,当立法者能够要求所有公民,不分财富、文化或教育水平,在没有任何例外和特权的情况下把同样的一段时间献给自己的国家的时候,这证明民主的精神再次跨越了流逝的时间。
这是欧洲大陆最大的民主国家的议会在光明之城(指巴黎)所说的话,时值建立大规模公民军队的后果显现出来的9年前。1914年8月3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第三天,巴伐利亚各大学的校长联合发出了如下的呼吁:
同学们,缪斯沉默了!摆在我们面前的是战斗,我们迫不得已,必须奋起保卫德意志文化,它受到了来自东方的野蛮人的威胁;我们必须保卫德意志的价值观,它们引起了西方敌人的嫉妒。条顿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解放战争的热情高涨,圣战就此开始。
发出呼吁的这些德国高等教育的领袖在社会中享有崇高的地位,只有德军总参谋部的军官可以与之相比。从他们这篇令人惊讶的咆哮中,看得出人类漫长的战争史中五六个半原始,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原始的要素,之前它们一直被掩藏在表面下。理智和学问抛到了一边(“缪斯沉默了!”)。宣扬来自大草原的威胁(“来自东方的野蛮人”在这里指的是俄国的哥萨克人)。德国自己的野蛮过去突然成为可敬的东西(“条顿之火”摧毁了古典文明,后来还主要是靠德意志的学者重新发现并恢复了古典文献)。圣战的概念是穆斯林的概念,不是基督教的,甚至不是西方的概念,可是这里发出圣战呼吁的那些人无疑认同欧洲普遍的观点,认为伊斯兰所到之处,唯一的作为就是通过教授《古兰经》来散播腐败和落后。
巴伐利亚——可以说是全德国——的大学生看不到个中矛盾之处。尽管他们从未受过军训(兵役法规定大学生在校期间免服兵役),但几乎所有大学生都报名参军,组成了新的第22和第23军团;经过两个月的训练后,于1914年10月开赴比利时伊普尔附近的前线与英国的正规军交锋。结果这些天真的大学生惨遭屠戮(德国称那次战役为“对孩子的屠杀”),时至今日,那里还矗立着纪念那次战役的惨状的纪念碑。朗厄马克(Langemarck)公墓设有一座神祠,上面雕刻着德国各大学的校徽,公墓中一共葬有36000名年轻人的遗体,全部死于那场历时3周的战役;这个数字几乎等于美国军队在7年越南战争中阵亡人数的总和。
火药和普遍兵役制的文化
有一个人逃脱了埋身朗厄马克公墓的命运,在由大学生组成的部队中,他是个异数;因为他脾气暴躁,没能上大学;这个人名叫阿道夫·希特勒。希特勒在部队表现良好,尽管几次受伤,但仍继续服役,直到大战结束。他能活下来也是异数。他所属的第16巴伐利亚预备队在伊普尔打了一个月的仗后,原来的3600名士兵中只有611人没有受伤。一年之内,队里的老兵几乎无一幸存。如此严重的伤亡在所有交战的军队中司空见惯。这在两个方面代表着空前的流血死亡:总的伤亡人数与任何战争相比都绝对是最高的;从所占适龄人员的百分比来计算,伤亡率也是空前的,因为历史上从来没有如此大比例的人口投入过战斗。确切的伤亡人数难以断定,任何军事史学家都知道,这个问题就像沼泽地,越想找到出路,陷得就越深。在19世纪实行人口普查之前,从来没有准确的平民人口的数字,所以且不说大多数情况中对军力的估计不可靠,即使可靠,也很难确定所报告的——通常也是不可靠的——战死的人数占全国符合当兵条件的总人数的比例。比如,虽然普遍相信罗马共和国在坎尼战役中投入的75000名战士折损了50000名,但我们无从得知公元前3世纪时罗马能够参军的总人数是多少,所以无法把那场灾难与公元1世纪条顿堡森林一役的失败相比较。
不过,可以保险地假设,所有国家在普遍兵役制实行之前,军队都只占人口很小的一部分:1789年法国人口为2910万,军队人数是15.6万(虽然到1793年实行普遍兵役制后,军队扩大到98.3万人);我们也知道,战斗中的死亡人数除极少数例外,一般不超过参战部队总数的10%;我们还知道,战争中真正打仗的时候不多(法兰西共和国从1792年到1800年间,陆上和海上加起来一共打了50场战役,也就是一年6场,按照早年的标准这已经是很高的数字了)。由此可以认为,19世纪以前,家中接到亲人战死的悲痛消息相对来说比较少见。拿破仑打仗动用的野战军规模庞大,有时相当于旧制度下法国军队的总和,战士死亡的人数亦随之升高。在莫斯科外的博罗季诺一役(Bordino,1812年)中,他胜得极惨,12万大军损失了28000人;而在几乎是首次有精确统计的滑铁卢战役中,拿破仑的72000人大军死了27000人,威灵顿的68000人中有15000人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