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类历史上的战争(第7/29页)
封建时代晚期和宗教战争期间,雇佣军只要钱一用光,通常就解散各奔前程(除非像在意大利的几个城邦所发生的那样,被雇的人控制了政府)。新生的团却很快形成了与雇佣军截然不同的一个特点:它们成为皇家——后来是国家——的永久性机制,通常在省级城市建立固定的司令部,从周围地区招募兵员,军官则来自彼此关系密切的几个贵族家族组成的小圈子。1792年,克劳塞维茨年方11岁就参了军,他加入的普鲁士第34步兵团就是这样的一个团。它创立于1720年,驻扎在离柏林40英里处勃兰登堡的新鲁平镇;上校是皇族的一位亲王,军官来自普鲁士小贵族;士兵则募自社会上最穷苦的人,没有服役期限。士兵都带着家眷,再加上他们在过去的战斗中负伤致残的战友,占了镇上人口的一大半。
100年后,这样的营镇遍布全欧洲,有的镇里驻扎着好几个团。那些部队中最坏的就像安娜·卡列尼娜的情人渥伦斯基所属的团。在托尔斯泰笔下,那是花花公子的俱乐部,军官既懒惰涣散又趾高气扬,关心自己的坐骑甚于关心士兵。但是,它们中间最好的成了“国家的学校”,鼓励军人培养自制力和强健的体魄,并教他们熟练掌握读、写和算术。克劳塞维茨所属的团是这种最好的部队的先驱。团长建起了团属学校,教育年轻军官,教士兵学习读写,还教他们的妻子纺纱和织造花边。
上校们对自己部队的“育人”活动深为自豪,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使他们的部队成为改善社会的典范,而改善社会是启蒙时代的人所深深向往的目标。虽然士兵实际上是奴隶,除非开小差,否则就相当于被监禁在兵营所在的镇子里寸步难行,但是他们作为一个集体构成了至为壮观的景象。与居住在乡间的粗野村民比起来,他们似乎属于另一个物种;长期的军旅生涯也使他们习惯了军营的生活方式。对普鲁士老兵的凄惨状况多有描述,他们年老体弱,已不能再上战场,但部队开拔去打仗时,他们还是一瘸一拐地跟在队伍后面,因为他们除了当兵,别无所长。使用操练手册和鞭子训练出这些士兵的上校们也许从心底相信,自己是促进社会美德的力量。然而,如果他们真的这么想,那是在自欺欺人,原因看起来像是一个悖论——团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太成功了。当初成立团是为了把社会上的捣乱分子与社会隔离开来,以保护社会,尽管这个初衷后来被遗忘了。后来,团发展到完全与社会隔绝,自己建立了完全不同的一套规则、程式和纪律。
对于普鲁士军队社会职能的缺失,年轻的克劳塞维茨本来不会操心,但普鲁士因此在战争中遭到惨败。克劳塞维茨参军不到一年,就投入了对法作战;法国士兵作战的动机和克劳塞维茨指挥下的前农奴的动机完全不同。法国大革命军队的士兵都经过密集的宣传动员,相信人人平等,大家都是法兰西共和国的公民,所有公民都有义务拿起武器保家卫国。他们对仍保留着君主制的欧洲国家作战,因为他们要把所有地方的贵族社会全部推翻。他们不仅要保卫国内的大革命成果,而且还要在人民仍然遭受奴役的地方播下解放的种子。法国革命军得胜的原因十分复杂,但无论原因如何,革命军都几乎是百战百胜,即使在共和国卫士波拿巴将军摇身一变成为拿破仑皇帝之后,他们仍然是一路告捷。
1806年,拿破仑开始专心对付普鲁士;几周内,他的大军如疾风扫落叶般解决了普鲁士的军队。克劳塞维茨成了战俘,被抓到法国,获释后回国仍旧做军官;但此时普鲁士的军队只剩了零头,只是在法国的容许下才得以苟延残喘。有几年的时间,克劳塞维茨与他的两位上级沙恩霍思特(Scharnhorst)将军和格奈泽瑙(Gneisenall)将军一起暗中策划,在拿破仑的眼皮底下悄悄地扩编队伍。但到1812年,他抛弃了这种渐进式的做法,走上了“实际爱国者”(double patriot)的道路。在“实际爱国主义”(double patriotism)精神的驱使下,他违背国王的命令,拒不跟随拿破仑入侵俄国,反而为了争取普鲁士的自由而加入俄国沙皇的军队。他作为沙皇军队中的军官参加了博罗季诺战役,1813年仍然穿着俄国军队的制服回到普鲁士,参加普鲁士的解放战争。顺便说明,“实际爱国主义”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日本极端民族主义的军官奉行的准则。他们抗拒天皇政府的温和政策,但他们说那是因为他们要为天皇的真正利益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