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2.基督教世界的地图(第16/28页)
他们在谈论他的心脏;他听见了他们的话。他觉得他们不该这样: 他心里的书是属于私人的书,而不是放在柜台上的订货簿,经过的职员都可以在上面写上几笔。他们让他服了一剂药。过了不久,他又回到他的账簿上。那些线条在不停地滑动,数字都混在一起,他刚刚加完一栏,总数就不见了,一切又变成原样。但是他继续努力,反复地加着,直到毒性或治病的药在他体内的作用已经过去,他才醒来。账簿里的纸张仍然在他眼前。巴茨以为他在遵医嘱休息,但在他隐秘的脑海里,一些胳膊腿用墨水画成的小人儿从账簿里爬了出来,四处走动。他们搬来了炉灶里用的柴火,但是,架好了准备屠宰的鹿重新变成了活鹿,一派天真地在树皮上蹭来蹭去。为蔬菜炖肉准备的鸣禽还原了自己的羽毛,飞回到尚未被砍成柴火的树枝上,而用作浇卤汁的蜂蜜又返回蜜蜂身上,蜜蜂又回到了巢里。他能听见楼下的声响,不过是另一处楼房,在另一个国家: 硬币转手时的叮当声,还有木箱在石板地上拖动的声音。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讲一个故事,用托斯卡纳语,帕特尼语,军营里的法语,以及野蛮人的拉丁语。也许这就是乌托邦?那是一个小岛,它的中央有一个叫亚马乌罗提[4]的地方,是梦幻之城。
他因为努力去了解这个世界而累坏了。因为努力对敌人笑脸相迎而累坏了。
托马斯•艾弗里从会计室来到这儿。他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休•拉蒂摩来为他唱赞美诗。克兰默也来了,不大放心地看着他。也许他担心他烧糊涂了,会问,你妻子格蕾塔近来怎么样?
克里斯托弗对他说,“我真希望您的老主人红衣主教能在这儿安慰您,先生。他是个很会安慰人的人。”
“你对他了解些什么?”
“我偷过他的东西,先生。您难道不知道?我偷过他的金器。”
他挣扎着坐起身。“克里斯托弗?在贡比涅的那个男孩是你?”
“当然是我。楼上楼下地跑,拎着一桶桶的热洗澡水,而每次空桶里就会装一只金杯子。很抱歉我偷了他的东西,因为他待人那么好。‘什么,你又拎一桶来了,法布里斯?’您得知道,法布里斯是我在贡比涅时用的名字。‘给这可怜的孩子吃顿饭,’他说。我吃了些杏子,以前都从来没尝过。”
“但他们没抓到你吗?”
“我的主人被抓了,一个很有名的大盗。他们给他打了烙印。很多人来追我。但是您瞧,先生,我注定要走大运。”
我想起来了,他说,我想起了加来,炼金术士,记忆机器。“吉多•卡米洛为弗朗索瓦造了这个东西,好让他成为世界上最英明的国王,可那个笨蛋永远也学不会怎么使用。”
这是胡思乱想,巴茨说,体温还在升高,但克里斯托弗说,不,我向您保证,巴黎有个人造了一个灵魂。那是一座房子,但是有生命。它到处都排列着小架子。在架子上你能找到一些羊皮纸和一些作品的片断,它们就像是钥匙,可以打开一只盒子,盒子里面装有钥匙,然后里面还有钥匙。但那些钥匙不是金属做的,那一层套一层的盒子也不是木头做的。
那是什么做的呢,法国佬?有人说。
它们是用灵气做的。如果所有的书都被烧毁,这会是我们留下的东西。它们能让我们不仅记住过去,而且记住未来,能让我们看到有朝一日会出现在世界上的各种规矩和习俗。
巴茨说,他又烧起来了。他想起了小比尔尼,想起他在临死前的晚上把一只手伸到烛火中,试试会有多痛。烛火烧伤了他的皮肉;他夜里哭得像个孩子,并吮吸着自己的伤手,第二天早晨,诺威奇的市政议员们将他拖到他们的祖先曾经烧死过罗拉德教徒的广场上。即使在他的脸被烧掉之后,他们仍然在往火中投掷教皇的徽章和旗帜: 那些织物被烧得卷起了边,眼神空洞的圣女们像熏制的鲱鱼一般在烟火中不断卷曲。
他很客气地用好几种语言要水喝。别喝太多,巴茨说,先来一点点。他听说过一个叫霍尔木兹的岛屿,是世界上最干旱的国家,那儿没有树木,没有庄稼,只有盐。你站在它的中央环顾四周,只见方圆三十英里都是灰茫茫的平原: 平原之外是满地珍珠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