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不列颠秘史(第38/40页)
那天晚上,与沃尔西在一起时,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相信红衣主教将会倒台。如果他倒了,他想,我也就一起倒了。他的名声很糟糕。红衣主教的玩笑似乎已经被具体化: 仿佛他是从一条条血河中走来,身后留下的都是碎玻璃和火光,以及无数的孤儿寡母。人们说: 克伦威尔呀,那是个坏蛋。红衣主教不愿谈及发生在意大利的事情,也不愿谈及使节法庭庭审的经过。他说,“听说汗热病又爆发了。我该怎么办呢?我会死吗?我病过四次。在……大概是……我想是1518年……哦,你会感到好笑的,但事情就是那样——当我熬过来后,模样都跟费希尔主教差不多了。简直是骨瘦如柴。上帝挑中了我,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大人骨瘦如柴?”他说,想露出一丝笑容。“真希望您当时请人画了像。”
就在罗马假日开始之前,费希尔主教在法庭上说,没有任何力量——不管是人力还是神力——能够解除国王和王后的婚姻。如果他想给费希尔上一课的话,那就是教他不要信口说大话。他了解法律能够做些什么,其实跟费希尔所想的不一样。
在此之前,在今天之前的每一天,在今晚之前的每一个晚上,如果你对沃尔西说有些事情不可能,他都只会一笑置之。今天晚上,他说——当他终于能被引入这个话题时——我的朋友弗朗索瓦被打败了,我也被打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管有没有传染病,我想我可能要死了。
“我得回家了,”他说,“但您能祝福我吗?”
他跪在他的面前。沃尔西抬起手,但接着,像是忘了要干什么似的,让手悬在半空。他说,“托马斯,我还没有准备好去见上帝。”
他微笑着抬起头。“可能上帝也没有准备好要见您。”
“希望我死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
“但那会是一个比较遥远的日子。”
他摇摇头。“如果你今天看到萨福克冲我发脾气的样子就知道了。他,还有诺福克,托马斯•博林,托马斯•达西大人,他们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刻,期待着我的庭审的失败,而且我听说他们在编一本书,里面有很多篇文章,他们在编出各种罪状,说我如何削减贵族的势力等等——他们在编一本书,书名叫——他们会用什么书名呢?——《二十年的欺辱》?他们在酝酿一场落井下石,像酿酒一般把他们想象出来的所受的轻慢全都扔进一口大缸里,还要说成是我亲口告诉他们的实话……”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饰有都铎玫瑰的图案。
“大人您的厨房里是不会有这种大缸的,”他说。他站起身,望着红衣主教,而看到的只是更多有待去做的事情。
茉茜说,“丽兹•维基斯如果还活着,肯定不想她的女儿们在乡下被送来送去。特别是安妮,就我所知,她见不到你就会哭的。”
“安妮?”他很惊讶。“安妮会哭?”
“你是怎么想的?”茉茜有些没好气地问,“以为你的孩子们不爱你吗?”
他交给她去决定。女儿们呆在家里。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茉茜在她们的房门外挂出了汗热病的标志。她说,怎么会成这样的呢?我们洗呀,刷呀,地板也擦得干干净净,我想整个伦敦城都找不出哪一家比我们家更干净。我们也祈祷了。我从来没有见到哪个孩子像安妮那样祈祷。她祈祷的样子就像是准备上战场似的。
最先病倒的是安妮。茉茜和乔安大声呼唤她,摇晃着她,不让她睡着,因为她们说,一旦睡着就会死去。但疾病的力量比她们的更大,她躺在枕头上,精疲力竭,艰难地呼吸着,越来越深地陷入漆黑的寂静之中,只有她的手还在动,手指时而握紧,时而放松。他把那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想让它安静下来,可它却像迫不及待地想要打仗的战士的手。
后来,她苏醒过来,要找她妈妈。她要那本写有她名字的练习本。黎明时分,烧退了,乔安如释重负地哭了起来,茉茜让她回去睡觉。安妮吃力地坐起身,清醒地望着他,笑了,叫了他一声。他们端来一盆放有玫瑰花瓣的水,帮她洗了脸;她试着伸出手指,把花瓣按进水中,于是每一片花瓣都变成了一艘运水的船,变成了一只杯子,一只芬芳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