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压制内讧丞相忧军粮,争心不死李严行险棋(第4/6页)

诸葛亮对姜维点点头,这才又转向杨仪:“威公好些么?”

杨仪唔唔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并无大恙。

诸葛亮柔声安慰道:“威公受委屈了,望威公大度能容,弃前嫌,不生仇隙,俾得公门整肃,同僚一心。”

杨仪听得又要哭了,因怕眼泪冲掉了药膏,把已涌出来的泪匆匆擦掉,嘴里咿哩呜噜地说了些什么,也不知是答应还是否认。

“说到底,都是粮草闹出的事。”张钺喋喋着,“若是汉中早把粮草送来,我军何用减损粮秣?魏将军便不会擅分营中之粮,车骑将军也不会去寻魏将军的不是,两人不生仇隙,长史也不会遭这一巴掌。”

诸葛亮心中一震,眉峰紧紧一锁,却无声地松开了。他把手中文书卷了一卷,顺手交给修远,没有对张钺的议论说一个字。

“丞相!”王平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诸葛亮抬头看住他:“说。”

王平一收脚步,一字一顿道:“斗殴的士兵共二十六人,依军法,当杖责五十。刘将军、魏将军煽动士兵闹事,依军法,当杖责一百。”他觑了杨仪一眼,“魏将军擅伤朝官,还要加杖责五十,总计一百五十。”

王平持掌三军风纪,最是严整不苟,他虽目不识丁,可却熟背军令法纪,脑子里的军纪像刀刻似的,一条条清晰明白,谁也糊弄不了他。

杨仪听说魏延要被打一百五十军棍,兴奋得眼睛像点了灯,亮晃晃地闪着喜悦的金光,本萎靡不振地塌陷着歪在一边的腰板,瞬间挺起来,整个人都坐直了。

诸葛亮默然地盯了杨仪一眼,却是不动声色,他缓缓道:“军令昭昭,原该严惩,但事出有因,这样吧,各闹事士兵皆杖责二十,魏延为将不遵,杖责三十,至于车骑将军,”他停了一刹,“令他写份服罪书,深查己过,就不必行军法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遣回成都。”

王平听说诸葛亮将惩罚减损到最低限度,刘琰竟然不服刑,写份认错书就了事。虽说到底要被遣返回去,可对一心厌弃军营的刘琰来说,只怕这道命令是优渥而不是惩戒,他犹豫道:“丞相,是不是太轻了?”

诸葛亮不解释:“非常时期,遵令从事。”

诸葛亮一旦决定的事,没有力量可以推翻,王平只好遵从,答应了一声便出营行刑。

杨仪听诸葛亮减轻了惩罚,心里失望极了,偏又不能力争,既有公报私仇之嫌,又不可挑战诸葛亮的权威,怏怏地向诸葛亮投递去可怜巴巴的一眼,诸葛亮却低下头去翻公文,压根不看他。

诸葛亮的手里正握着一份粮簿,数目一日比一日少下去,却没有填充进来的新数字。

诸葛亮从簿上抬起眼睛,目光幽幽地送出去,仿佛在看着什么,又仿佛无有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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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暂时停了,积蓄的潦水遍地流淌,仿佛忽然间冒出无数条溪流,从高往低稀里哗啦一气乱冲。天空有淡淡的微光,像豁然开目的眼睛,却只张开一条缝,随即匆匆地闭合。

李严推开紧闭的门扉,顿时,扑面而来一股子清凉气息。屋檐上的积水被风一荡,零星点点洋洒进屋,像拂了一卷珍珠帘幕。

他仰仰脖子,眯眼望向雾气中朦胧的山峦弧线,一直延伸到目力不能及的远方。汉中平原在群山环绕中逐次展开,像是沉淀于谷底的一块绿玉,此刻,也在雨后的迷濛中沉默。

李严盯着雨后的风景看了半晌,才舒活着身体转过头,一眼便望见案几上的那份没有拆封泥的信件。是今早上刚刚从祁山加急送来,他也不着急,先端起一杯温热的蜜饯呷了一口,才懒洋洋地用两根指头拈起信件,拆开紫胶封泥,取出一卷白帛书,略看了两行,忿忿地放下。

“要粮草的时候才记得我,哼,催吧,你就催吧!”李严捶了捶白帛,鼻子里喷火般哼了一声。

这已经是本月来的第四份催粮行文了,看得出由诸葛亮亲笔书写,措辞适当,用语妥帖,也提到李严的难处,并不紧锣密鼓地催促,但字里行间分明透露了一个字:“快”!

这一个月以来连下大雨,山中道路隔绝,几处栈道被泥石流冲垮,北伐粮草囤积汉中已久,却一直没有送出去,皆是因为季候干扰。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却是李严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