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涉险孤身说主母,追回刘氏血脉(第6/7页)

诸葛乔听着她软绵绵如羽毛的声音,便想睡着了,他打了半个呵欠,慌忙解释道:“我不睡,不睡……”

可不睡觉又的确无事可做,他便坐在书案前,案上放了几卷书,他翻了翻,想认真读上两行,注意力却总不能集中,像是被一根线牵去了别的地方。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片薄薄的竹简,简上无字,光滑如一面祭天的青玉圭,那是哥哥诸葛恪送给他的留念。竹简为诸葛恪亲手所削,诸葛恪说,若是将来诸葛乔不愿意待在荆州,就把这竹简寄回来,他收到竹简后,一定想方设法接走弟弟。

为了他过继给诸葛亮的事,诸葛恪曾和父亲吵了一架,脸上挨了父亲一巴掌。诸葛恪挨了打还不肯认错,口口声声说要率军扫荡荆州,便是死也要把二弟救回来,父亲只好把诸葛恪锁在屋里,逼着他面壁思过。

临别前,诸葛乔给父亲母亲郑重地磕了三个头,他想哭,可父亲不准他哭。父亲谆谆地告诉他,这一趟去了荆州,便成了二叔的嗣子,一定要孝敬二叔二婶,把他们当作亲生父母,断断不能存了见外的心思,我们诸葛家风气醇厚,可不能让你败坏了。

话说得很重,诸葛乔不敢不答应,他把脸压在冰凉凉的地板上,眼泪全压了上去,抬起脸时,泪已半干了,地板上却余留着深色的水痕。

他于是告别亲生父母,乘着船溯江西上,一阵江风被抛去船尾,又一阵江风扑向船头,一行行飞鸟掠过江面直入云天,那飞天的痕迹像留恋家园的柳枝,努力地牵着游子的心,却牵不住游子渐行渐远的脚步。

※※※

天黑尽了,苍穹间星河闪耀,冰轮清冽,诸葛亮终于回来了,那时诸葛乔和黄月英母女待在一块儿,娘仨正在闲话。诸葛果对诸葛乔很好奇,像对待刚进家的小猫小狗,想亲近又怕被伤害,便躲在母亲身后一面打量他,一面拨弄他,不是伸脚去踹他的小腿,便是扯他的腰带,拧他的衣袖,惹得黄月英又是拽又是训。

门开了,诸葛亮站在那一束明亮的月光里,白衣羽扇的剪影是水里朦胧的倒映,仿佛薄雾里看不清真容的神仙。

诸葛乔呆呆地看着诸葛亮,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心里是一个称呼,唇齿间是一个称呼,彼此纠缠在一起。

“乔,是么?”诸葛亮温和的声音被月光染了亮泽。

诸葛乔想起自己竟还傻坐着,他慌忙起身要行礼,却被诸葛亮摁下了肩膀。那柔软的白羽扇拂在脸上,像午后的微风,凉丝丝的。

“爹爹!”诸葛果扑入了父亲怀里,诸葛亮抱起了她,在她的两边脸上分别亲了亲,“有没有惹娘生气?”

诸葛果仰起脸:“我很听话!”她凑近了父亲的耳朵,悄悄道,“爹爹,家里来了一只小羊!”

诸葛亮被她逗乐了,他对诸葛乔柔和地一笑:“还惯么?”

诸葛乔结结巴巴地说:“惯,惯……”

孩子的紧张像温水上开出的白泡沫,却有几分惹人怜惜的可爱,诸葛亮和气地叮咛道:“既来了这里,便如在自己家里一样,若是有什么不妥当不舒坦,尽管说出来,不要生分才好。”

诸葛乔诺诺地说了一声“是”,果然像一只温柔的小羊,诸葛亮瞧着这个男孩,温润得像个女孩儿,很像诸葛均小时候,可似乎更加柔弱。

黄月英问道:“今晚的事做完了?”

诸葛亮摇摇头:“没有,我不能待久,军务紧急,我是抽空回来看看,累你多照拂乔儿,我立时便要走,他们还在等我。”

黄月英又是无奈又是疼惜:“真是劳碌命!”她抱过诸葛果,“你去吧,有我呢,放心。”

诸葛亮对家里人微微笑一笑,也不停留,转身出了屋。

这一来一去仿佛眨眼之间,诸葛乔甚至觉得诸葛亮根本没有来过,刚才那一幕只是瞬息幻象,他发懵似的看着门后诸葛亮已消失的背影,一缕风在门轴上缠绕,听见黄月英说道:“你以后得习惯,他太忙,三五日不归家也是常事。”

诸葛乔也不知自己要不要习惯,和继父的第一面匆忙如呼吸,他还来不及品出滋味,便已如白驹过隙。

但他却从此刻知道了,他日后的父亲是个忙碌人,忙碌是诸葛亮灵魂里深刻的烙印,催迫着他的生命像御风般飞快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