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生涯:柳如是与顾眉(第5/6页)

龚鼎孳刚刚中进士不久,时任兵科给事中,年轻英俊,风华正茂,前程似锦,南下金陵办理公务的过程中结识了顾眉。两人虽然一见倾心,不过龚氏当时尚且是一种逢场作戏的心态,并没有想到要和一位欢场女子结订终身之约。直至回到北京,他才发现自己对这个风尘女子已经割舍不下了。正在这时,他忽然收到顾眉托人带来的书信一封,表明了相守终身之意。

和明末所有的才子佳人故事一样,政治风云的大开大合始终是他们生活的背景。明末的政治黑暗混乱,龚鼎孳的仕途却一帆风顺。这应当得力于他随机应变的本领。和顾眉一样,龚氏也是一位现实主义信徒。李自成攻占北京,龚氏率先投降,为李自成政权四处奔走,数十天后,风云突变,多尔衮赶走了李自成,龚鼎孳似乎没经过什么犹豫,又投降了满清。和柳如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顾眉也曾经劝过龚氏,不过是劝他早点投降。以至于在别人责问龚鼎孳为何屈膝变节时,龚慌不择言,竟说:“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成了千古笑谈。

不过,不论政治背景如何变幻,他们的生活似乎和世事沧桑两不相干。国事糜烂之际,龚氏明媒正娶江南名妓入京,而且又把婚后两人生活中的种种细节写成诗文公开刊刻,向世人喋喋不休地诉说他们的梦一样的幸福。看来,他们有点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明清易代,他们一面屈节投降,一面却不避忌讳,在诗中写下对世事沧桑的悲叹和品评,持论公允,颇有见地。他们的夫妻恩爱在新朝被列为罪状遭到攻击,言官说他“前在江南,以千金置妓,名顾眉生,恋恋难割,多为奇宝异珍以悦其心,淫纵之状,哄笑长安,已置父母妻孥于度外”。可是龚氏在丁父忧回江南时,公然携顾眉同行。守丧期间,顾眉无视官员服丧的严规,带着龚鼎孳重游金陵,沿江访友,在镇江、苏州、扬州、杭州等地游赏欢宴,屡兴诗酒之会,甚至召妓歌舞佐酒。这些举动在当时足以使龚氏丢官甚至入狱。龚氏夫妇在此时表现出的勇气证明他们其实并不缺乏胆量和气魄。

龚氏夫妇人格结构的包容性和多层次性在中国文化史上是一个特例。守孝期满回京复职后,龚鼎孳以十分积极的态度投入政治之中,屡屡上疏提出政治建议,颇得顺治皇帝欣赏,连连拔擢,很快升为一品大员。按规定,一品官员的妻子应当封为诰命夫人。龚鼎孳的正室夫人童氏在明朝时已是命妇,因为龚的移情别恋,此时独居江南老家,听到这个消息,语含讽刺地致书龚氏,说:“我经两受明封,以后本朝恩典,让顾太太可也。”既挖苦龚氏变节,又讽刺顾氏烟花出身,用语既含蓄又刁钻,一时传遍京城。谁知道龚鼎孳果然顺水推舟,顾眉也欣然领受,妓女出身的顾眉名正言顺地成了一品诰命夫人,同时意味着龚氏废嫡立庶。满城哄笑一刹那变成了愕然,面对这对敢做敢当的夫妇,人们反倒不知该如何合拢他们张大的嘴巴了。

世事变化无常,顺治十二年(1655年),龚鼎孳因为上疏言事,触怒皇上,被贬为散职。巨大的荣辱起伏对龚氏而言不能不说是沉重的打击。这时,顾眉为安慰丈夫,借口为自己祝寿,携丈夫南返,在旧日卖笑的桃叶渡口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寿宴,她请的客人,既有当地的名爵显贵,又有社会名流,更为可异者,其中居然还有顾眉旧日交好的妓女数十人!宴上,客人中的几位出自龚氏门下的翰林亲自上台串戏,出演《王母宴瑶池》,顾眉和“旧日同居南曲呼姊妹行者李六娘、十娘、王节娘等”在台下安然欣赏。这惊世骇俗的一宴也只有顾眉才能设计得出。

龚鼎孳对这位女知己一直是铭感有加,钦敬不已。他曾赋诗“虎噬都无避,蛾眉那可捐”。应该说,是顾眉给了他超脱世俗的勇气。龚氏是“浪子宰相”,顾氏是“闺中阔少”,两个人都是享乐主义者,都精明现实,他们的行为和世俗是合而不合,隔而不隔,他们既蔑视规范又能利用规范,重视物质又能超越物质。明清之际,许多原来桃叶渡的旧客成了反清复明者,终日被官府追捕。顾眉当日虽然力劝龚鼎孳降清,此时却不避风险,多次资助这些朝廷要犯。傅山、阎尔梅、朱彝尊,还有一些亡友的遗孀,都曾收到过顾眉的大笔寄赠。在当时,这种举动绝对需要摧锋折刃的胆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