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尼采综合征”批判(第6/11页)

这个上帝比“死了”的上帝更加严厉,“他”连渺小的人民乐天安命的渺小的权利都将予以毁灭予以剥夺。“不久他们将变成干草和枯枝!”“那一时刻就要到了,它已逼近了,那伟大的日午!”读来不禁使人毛骨悚然。

尼采赋予他的“超人”们两种“性格”——优种的傲慢和征服者的勇猛。这两种性格也是尼采极其自我欣赏的“性格”。后来它们成为从将军到士兵的一切纳粹军人的集体精神。体现于纳粹军队的军旗、军服、军礼、军规、军犬乃至作战方式……

尼采生前,所谓尼采哲学在德国并不曾被认真对待;尼采死后的三十年间,他的思想渐在德国弥漫;又十年后,希特勒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人们从纳粹军国主义分子们不可一世的“精神气质”中,能很容易地发现尼采“超人”哲学的附魂。

细分析之,“超人”哲学是反众生反人类的哲学,是比任何一种反动宗教还反动的哲学。因为宗教只不过从德行上驯化世人,而“超人”哲学咒一切非是“超人”的众生该下地狱。它直接所咒的是众生普遍又普通的生存权。

太将尼采当成一回事的中国人(而且在这个世界上几乎只有中国人才这样),定会以尼采所谓“超人”哲学中那些用特别亢奋的散文诗句所表述的“精神”上“纯洁”自身的炽愿,当成某种正面的思想境界来肯定和颂扬。但是此种代之辩解的立场是极不牢靠的。

因为一个问题是——如果某人不能成为那种精神上“高迈”的“最高的高人”将如何?那么他还配是一个人吗?答案是肯定的——不配!那么他便是虚伪卑鄙之徒,是贱氓,或有知识的行为文明的贱氓。甚而,简直是禽兽不如的虫豸!倘他们竟敢与“最高的高人”们共享某一食物,那么那食物“便会烧焦了他们的嘴”,仿佛“他们吞食了火了”。更甚而,“最高的高人”于是便有权“将自己的脚踏入他们的嘴里”。

但“最高的高人”们的“精神”所达到的“纯洁”的高度又是怎样的一种高度呢?

“在最高迈的高峰的夏天,在清冷的流泉和可祝福的宁静之中——这是我们的高处,是我们的家——在将来的树枝之上,我们建筑我们的巢;鹰们的利喙当为我们孤独的人们带来食物!”“如同罡风一样,我们生活在他们上面!”“并以我们的精神夺去了他们精神的呼吸!”

总之是坚决地不食人间烟火,亦不近人间烟火。而且,坚决地仇视人间烟火。

“最高的高人”们的居处已是如此的“高迈”,食物又是那样的稀异,他们的“精神”上的“纯洁”程度高到何种境界,也就难以想象了。自从有人类以来,有几个人能修成为那样的人?替尼采辩解的人们难道是吗?若并不是,便先已是虫豸了!便先已该被“最高的高人”们“将脚踏入他们嘴里”了!尼采自己难道就是吗?其实也断断不是。因为他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停止过的一种怨恨就是——世人首先是他的国人对他的哲学的不重视。足见他又是多么地在乎凡人和贱氓们对他的感觉了。

尼采在这个世界上一生只找到了一个知音,便是丹麦人莱德斯博士——因为后者在自己国家的大学里开讲“尼采哲学”……“超人”哲学——一种源于主宰人类精神的野心,通常每在知识者中形成瘟疫的思想疾病。疗药——对症大力倡导“普通人”的哲学。

关于尼采与红卫兵

将尼采与中国“文革”中的红卫兵联系起来,表面看似乎太牵强附会。然而这一种联系起来的思考,对中国是有意义也是有必要的。

事实上,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亦即1937年到1945年间,中国文化界便无人再鼓吹尼采。

国家将亡,民族将沦为奴族,谁还来谈怎样成为“最高的高人”呢?当“华人与狗不准入内”的牌子竖在自己国家的城市里,华人集体的人格尊严和个性解放,又能张显到哪里去呢?

事实上,1949年以后,在中国几乎听不到尼采的名字了。“文革”中的红卫兵,无论是中学的、高中的,还是大学的红卫兵,大约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不知尼采其人。但是,红卫兵的理念、意志、表述思想的语言以及口号,与尼采是多么地相似啊!首先在彻底否定一切这一点上,两者是空前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