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第6/9页)

但还有什么惩罚,比留在这个军队和这个走入歧途的战争里继续打仗,更为无情?到了一九一七年,哈布斯堡军队已几乎称不上是军队。丧命、受伤或被俘者(共三百五十万),和剩下的现役军人一样多。[35]由于协约国军队不断增加其火炮、炮弹、机枪的数量,每个哈布斯堡士兵都确信自己很快就会从第二类(活人)变为第一类(死人),于是许多人开始撤离。一九一七年开始时,被俄国人俘虏的奥匈帝国士兵高达一百七十万(相对地,被俘的德国人只有此数目的十分之一)。[36]一九一七年六月俄军克伦斯基攻势,在奥匈帝国第三集团军的诸军之间,轻易就扯开一道五十公里宽的缺口,又俘虏数千人。若非俄军本身为失望情绪和布尔什维克宣传所腐化,奥匈帝国很可能已在那年画上句点。[37]

在意大利战线的苏加纳谷(Val Sugana)——阿尔卑斯山中史上有名的狭长谷地,作为神圣罗马帝国往来亚得里亚海的要道达数百年——某奥地利团的整个领导阶层(斯洛文尼亚裔上校、四名捷克裔军官、三名捷克裔士兵),在卡尔扎诺(Carzano)投奔意大利壕沟,然后带敌军回来,穿越奥军铁丝网,进入奥军壕沟,把此团整个俘虏。奥匈帝国当局宣称震惊,但这问题自一九一四年起一直未消失而且是日益恶化。[38]集体逃亡变得司空见惯;一九一八年十月某日,匈牙利第六十五团一千四百五十一人逃亡。这时,哈布斯堡君主国已开始把有专门技能的军火工人、男孩、领养老金者送进其战争机器里。在索尔费里诺战役(Battle of Solferino,一八五九年)和柯尼希格雷茨之役(一八六六年)之间那几年出生的老人,一九一六年被征召入伍,一直服役到战争结束。[39]

对奥匈帝国来说,这场战争从头至尾都没有道理可言,而一九一七年俄国戏剧性的战败和解体,最为鲜明突显这点。列宁的布尔什维克于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夺取政权后,突然退出战争,并在一九一八年三月的《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和约》(Treaty of Brest-Litovsk)中,把波罗的海地区、白俄罗斯、波兰、乌克兰割让给德国。俄国的垮台照理应使同盟国阵营团结,结果反倒加深该阵营成员间的分歧。德国评论家觉得上了奥匈帝国的当。哈布斯堡王朝在战场上打得一塌糊涂,从头至尾倚赖德国支援,却在俄国垮掉时,试图在俄国割让的波兰、乌克兰大片土地里分一杯羹。哈布斯堡王朝想得到波兰,然后派一大公治理该地,但此事若成真,哈布斯堡君主国里斯拉夫人与德意志人比例失衡的程度会加剧到危及其生存的程度。有位分析家于一九一七年晚期写道,“奥地利一千万德意志人会淹死在七千万或更多斯拉夫人的大海里”。吃下波兰这块肥肉,奥匈帝国版图会增加一倍,斯拉夫人和天主教徒会更能左右民意的走向,这几乎必然导致奥匈帝国日后与其盟邦德国决裂。这一预言绝非杞人忧天,一九一七年时德国人未把波兰视为该直接吞并的土地,而是视为该先清空其上的波兰居民、再安置以德意志人的一个空间。那一构想因俄国撤出第一次世界大战而有实现的可能,且将导致德国在下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展开有计划的族群清洗和种族灭绝。[40]

俄国的战败让奥匈帝国得以继续打这场艰苦的大战,但奥地利人从未解决俄国充沛人力所带来的难题,美国作者(暨俄国通)约翰·里德(John Reed),对此有言简而意赅的说明:“落败但变强之军队的吊诡,即撤退的一大群人,其撤离本身为征服者带来他们所非常不乐见的后果。”一九一五年在伦贝格看过看不到尽头的俄国步兵纵队走向野战餐车后,里德写道:“现在,唱着歌的军人如长河般涌进每个街道……这是俄国用之不竭的国力,她血管的有力血液,从她深不见底的人力喷泉随意洒出,浪费掉,毫无节制地用掉。”[41]里德热爱他的俄国人,以浪漫手法描绘他们。事实上俄国人杀自己人,就和奥地利人杀他们一样麻木不仁,而俄国农民不是傻子,他们采取了预防措施,不是毫无抵抗地向奥地利人投降,就是逃亡。他们于一九一四年响应动员,但一年后大批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