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人(第6/12页)

死伤人数上升,俄军战斗力不减。有份奥地利手册提醒士兵:“俄国军人愚蠢且软弱,使其成为上级军官手中极有用的材料。对那些军官来说,人命不值一顾。”[34]有位俄国中尉在喀尔巴阡山脉停下来和其排里的士兵聊天,而令他印象深刻的不是他们的愚蠢,而是他们的复杂。他以俄国军官父亲般的口吻说:“孩子,你怎么不挖壕沟防范敌人来攻?”士兵回道:“长官,干嘛要挖?如果要壕沟,打败奥地利人,抢占他们的壕沟就行了,因为他们很善于挖壕沟。而且从深壕沟不易进攻;从我们的浅壕沟,容易得多。”这位俄国军官打量过他们半认真、半揶揄的口气后推断:“在此可清楚看到这些人如何把讽刺、懒惰、虔敬结合在一块。”[35]这种豁达看待打仗的心态,肯定有助于抵消战争的可怕。三月三十一日,在遭遇俄国典型的攻击后,奥地利第八十一团军官清点他们壕沟前方的俄军尸体共有四百具。俄军在单单这段战场里,每天损失这么多人,却浑然不以为意。像这样的战场有数百段,俄军前仆后继,源源不绝。

奥军在喀尔巴阡山脉的悲惨遭遇,显然只有俄军的遭遇更有过之。俄军像牛一样被赶进奥军炮击范围里。布鲁西洛夫喜欢以缓慢且严肃的口吻说,“别担心侧翼和后方,只要担心前方,敌人只会出现在那里”,而俄国军官似乎真的贯彻这看法,奥地利某营长的作战记录就证实了此点:“三月十八日:击退俄军两个连的正面强攻,胸墙上有五十具俄国人尸体;三月十九日:击退敌人正面强攻,胸墙上约两百具尸体。”[36]

地面开始解冻时,双方都往前挖掘壕沟;经过这番狂挖,在战线的某些段,两军前线相隔不到九米。冲突随之爆发:“我们隔着(四点五米)距离互相开火,互掷手榴弹,前后两个小时。”许多奥匈帝国士兵第一次丢手榴弹,不小心炸死自己,使奥地利不得不在三月时重新设计手榴弹。[37]士兵逃避这一疯狂的杀戮;在以手榴弹为武器的这场小规模交手中,四百名未受伤俄军士兵和五名军官投降,奥军方面也有七十八人投降。[38]

偶尔俄军会突破防线,打散邻近的奥军部队,迫使他们离开壕沟,进入开阔地。四月二日就发生这样的事,奥军一个团被迫退到其后面某村,撤退时损失十四名军官、八百零二名士兵,相当于他们本已日渐萎缩之兵力的三分之一。[39]在战线后方,俄军正搜刮其所占领的奥匈帝国领土的资源。有位俄国军官四月十五日写道:“最近我一直在征用物资,为此得用军票换取加利西亚人的母牛,其实就是抢。加利西亚妇人哭泣、尖叫、亲我的手,我的兵牵走她的母牛时,她咬他们的手。”[40]

在加利西亚的苦,康拉德似乎无动于衷。他在泰申的日程表,密密麻麻写着“参谋总长在咖啡馆”或“参谋总长早上在读报”之类的活动记录。[41]他的情妇吉娜于一月时前来待了四天,招来维也纳和军方充满厌恶的强烈批评。奥地利媒体,在陆军设于维也纳恬静郊区的新闻总社指导下,也表现得好像一切顺利,没出任何差池似的。报纸自信满满地报道奥军、德军如何英勇,如何善于解决问题、化险为夷,穿插以俄国人、波兰人、乌克兰人落魄倒霉的故事。有漫画描绘吓得要死的俄国军人包着尿布,想爬过咧嘴而笑的奥地利步兵身旁,图说写着“伪装大师”。有漫画描绘鱼跃离波兰、加利西亚的河湖,因为有太多逃跑的俄国人溺死在水里:有条开心的鱼落在干地上时对其同伴说:“我们要走人,因为水污染太严重。”

漫画家轻描淡写前线的骇怖。“内敌,来自北战场的报道”以三张画呈现一可怜的奥地利军人在抓虱子,然后在第四张画里他脱到只剩短裤,丢掉军服:“我们的猛攻终于迫使守军让出阵地。”但实情是这些哈布斯堡士兵不只一身虱子,还惹人厌。奥地利新闻局以戏谑心态报道了以下故事:有支德奥巡逻队“在南波兰某处”找吃的。每个农民都以带着苦恼的同样说词把他们打发走:“没有!什么都没有!长官。俄国人把什么东西都吃掉了。”南波兰的情况这么惨,就在这时,德国人突然染上痢疾,病得非常严重,这人向民家借用厕所。农民盯着他看,一脸不解神情,然后回道,“没有,长官!俄国人把那个也吃了!”简而言之,这些东部农民几乎和那些吃屎的俄国人一样蠢:笨、天真、不卫生,与他们周遭那些干净,有条不紊的德国人、奥地利人大相径庭。[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