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细长的灰线(第4/11页)
奥地利八月的“北攻”,以九月大撤退收场,继之以十月的桑河战役,再到现在落入更为愁云惨雾的克拉科夫之役。俄国数个集团军团团围住康拉德已然兵力大减的奥匈帝国军队。康拉德的军队照理该勇敢往前冲,在罗兹与马肯森的第九集团军会合,却窝在其位于罗兹南边两百四十公里处的壕沟里。由于奥军怠惰,鲁斯基部慢慢移过来,德军有覆灭之虞。鲁登道夫曾夸口要在罗兹打出“第二次色当之役”,打算德奥军联手将俄国数个集团军包围在那里,但如今马肯森理解到他将得独立完成这壮举。长远来看,马肯森部的兵力居于劣势,但他仍然认为只要他能在伦南坎普夫部大举抵达之前击倒俄军,短期来看他仍能赢。
俄国第二集团军的确觉得大势已去。莱因哈德·冯·谢弗的军(五万五千兵力)进攻该集团军侧翼时,集团军新司令官打电报给鲁斯基,告以他被包围,正在研究地图的鲁斯基收到后神奇回道:“不,你已包围他们,现在该要他们投降。”事实确是如此。谢弗部困在洛维奇(罗兹与华沙的中途),发现与马肯森断了联系,开始拼命往后退。地面太硬无法挖掘壕沟,因此双方部队在开阔地厮杀,或滑下溪床,或把大树枝、沙包堆起来当屏障。但这些屏障挡不住炮火和机枪弹,很容易就被打掉。旧壕沟符合新战斗队形的要求时,即占领那些壕沟,但封冻的地面使液体无法被地面吸收掉,于是血、粪、尿积在从未结冻的烂泥里,使这场冬季战争比夏季、秋季战役更为污秽难受。[18]有位观察家沿着其中一条恶臭的壕沟边缘走,看到一骇人景象,停脚记下:“我撞见一只渡鸦停在已不成人形的某人脸上。它已啄走他的双眼,扯掉他的嘴唇和他脸上的部分肉。它拍拍翅膀慢慢飞走,留下一沉闷的嘎嘎声。”[19]
鲁登道夫痛骂康拉德按兵不动。鲁登道夫相信,奥匈帝国的北方面军如果在德军右侧强力挺进,那么同盟国将已包围俄军。结果如今反倒是俄军已准备好要包围德军。[20]有位附属于法国境内德国某军的奥匈帝国军官报告道:“这里大家都在谈的是奥地利,谈兴登堡频频抱怨我们吃不了苦……他们说德军必要时能行军六十公里,我们的部队顶多只能走三十公里;他们说德军能不带辎重打仗,而我们的部队不行。”[21]在德军总司令部,施蒂尔克苦思德国人、奥地利人的根本差异:“奥地利人始终把私事与本分混为一谈;德国人只着眼于本分,把私事摆在一旁。对奥地利人来说,指派任务的方式和作风比任务本身重要,而德国人只着眼于任务。在德国人眼中,奥地利人缺乏干劲,务虚不务实。”[22]
奥军毫无作为而德军处于大败边缘,鲁斯基却只能徒呼负负地看着德军逃脱。坦嫩贝格之役后即被蔑称为“没打就跑”的伦南坎普夫,这次再度跑掉。他从北边包围的速度太慢,使谢弗部得以全军(连同一万战俘和六十门火炮)从洛维奇口袋逃脱。有位俄国上尉为这一离谱的迟钝提出解释:他被从蒂尔西特(Tilsit)紧急叫去围困德军后,要他的部队三天强行一百零四公里到最近的火车站,结果车站没火车候着。士兵在月台上待了二十四小时,没吃没喝,没地方躲避寒风。陆军部终于发现他们人在米陶(Mittau,拉脱维亚语称叶尔加瓦/Jelgava),派了列火车过来,然后花了整整两天(士兵仍然没东西吃)才慢慢驶到华沙。在华沙他们再搭火车前往罗兹,仍然没东西吃,抵达罗兹外围时下火车,奉命进入壕沟,没睡觉,没吃东西。士兵饿得大骂,开枪时开到睡觉。军官跌跌撞撞上下壕沟,“精神不济像梦游者咕哝说着什么,用剑面打士兵”。[23]
谢弗也没睡。在十一月底开始率部大逃亡时,他已连续七十二小时没合眼。德军在大雪中撤退,而大雪使俄军的指挥调度更为紊乱。罗兹之役双方不分胜负,德军损失三万五千人,但俄军兵力与炮弹储量的耗尽,使俄军总司令部不敢指望再采取攻势。子弹也快用完,有些俄军步兵师才打三天仗就打掉两百万发子弹。[24]
因为战死、受伤、生病、被俘,俄军第一、第二集团军也损失高达七成的战斗力。伦南坎普夫于坦嫩贝格、马祖里湖区两役失利之后勉强保住司令官之职,而经过这场丢脸的失败,去职就成了定局。因为德裔身份而被许多人怀疑不忠的他,失去兵权,被赶出陆军。尼古拉大公为这次大败枪毙了十五名作战不利的俄国军官。在华沙巡视贪污出名的陆军补给部门时,这位大公向集合的军官只丢下四个字:“你偷我绞(刑伺候)。”[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