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蓝靛厂几代回民之后金宝琴口述(第7/15页)

我姑姑对我奶奶的印象是:我的妈天下都找不到,我妈的委屈天下都没有。我奶奶病的时候我姑姑侍候了7个月,她说妈呀我什么能耐都没有,但是我能侍候你。其实过去那会儿我姑姑也跟我奶奶吵架,因为我奶奶向着我爸爸。她后来老了,她说妈的体格比我棒啊,怎么能70多岁就死了呢,那是为我忧虑,是生让我给累死的。我奶奶也是为儿女忧虑,说人家那姑奶奶回来看看妈,给妈带份吃的喝的,走了。我这闺女男人没了,回来一头扎到娘家,我这一撒手你就饿死了,你底下有弟弟,有兄弟媳妇,你看人脸子,妈也跟着为难。所以我姑姑说我奶奶是让她累死的。一代人一代人的都是,人非得到了这个年龄段,上边的事你才能知道,才能理解。

5.父亲的三个不幸

(1)从小的不幸是他父亲把家败了

金:到我父亲这儿的时候,就特别知道治家过家了,我爷爷什么都没给他留下,就留下一个破房子还是租的,他知道他爸爸的败晦,他就特别能干。他知道他父亲不顾家,他就老想孝顺他妈妈。他上一辈特别不光彩,他这一辈就特别努力地让人承认他。所以他就特别愿意给人家干一些事情,按迷信说法,他上一辈欠人家的,他就是还账来的。这种感觉。

我父亲叫金弘宇。他从小的不幸是他父亲把家败了,他一点儿好都没得。在老家的时候,人家要饭的要来给他点儿吃,他说我这也是乞食于漂母啊。注1498岁由山东来到北京,来了以后我爷爷开始不接纳他,后来才接受他这个儿子。他在北京念了3年私塾,11岁就开始自己托着盘子卖三角,炸的三角,几分钱一个,老头做了他去卖去。没有鞋穿,穿着我奶奶的鞋,把后跟缝了一大块。他曾经讲过,那天他特走运,捡了一块钱,那会儿的一块钱。国民党有警察啊,捡了钱不就被他抢去了吗,他从小挺机灵的,他就踩着这钱一直不动弹,趁警察转身时他蹲下,把钱掖到鞋旮旯儿里拿回来了,他说那是第一次捡钱。没有钱真是挨饿啊。

后来他就到我表哥家,就是我二姨奶奶的儿子家学徒,学干鲜果。就是挑水啊,什么都得干,在人家学徒学了3年。最后在17岁自己摆了一个摊儿。我父亲从小就会做生意。飞机场人家大兵一天发一盒老金烟,有的人不抽,就想把它变成钱,比如说买这盒烟值5块,但要卖才卖3块钱,像我爸爸这种人就去收,收完了再去卖给他们军官还是5块,就挣这差价。我父亲为什么那么能治理啊,因为他受过那个苦。

我父亲学的就是山货,干鲜果,要不我怎么知道果子怎么存呢。那会儿他就给我讲过果子怎么放啊,西瓜怎么倒啊。那时候中关村有一个土特产商店,有一次着火了,我说那儿着火了,我父亲说果子怎么能着火呢,他说果子与果子之间码起来搁到地窖里,不管搁到什么地方都不应该使火呀,你要用火暖这个东西,比方说橙子橘子它就苦了,苹果它由里头就烂了,所以是使稻草啊,(把水果)码好了之后,在筐与筐之间搁稻草,稻草能往外出来气,但是它还取暖,不是一下就冷了就热了。他拉一车西瓜来,听声儿就能听好,把生的倒到底下去,熟的倒到上头来,然后晚上再挑一过儿,使草绳编那么大底托啊,支着这西瓜,第二天卖。他学的是这行。我爷爷学的是勤行,蒸啊烙啊厨子这一套。我老爷爷是商人,就跟现在人似的,房地产挣钱我做房地产去了,办公司挣钱我办公司去了。那会儿他就能从东北倒皮子,他挺有能耐的。我父亲就说上一辈太能干了,下一辈什么也不干了,就是这结果。所以我也说要干得差不多了就不要干了。

我父亲就主要靠做生意,养着我爷爷奶奶。我小时候,五六岁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家特有钱。我们家有门脸儿啊,护窗板一卸,那大笸箩摆着,后边有柜,还有一个小冰箱呢,过去那种锡的冰箱。门口还有石头,石头上插上竿子,支一大棚卖西瓜,泼上水,那一嗓子豁亮出来连东门都听得见。改革开放,农村人来这儿卖西瓜卖菜,蹬着三轮,蹬着那筐驮货,我才感觉到我父亲不容易,才真正知道我们家不是有钱,我爸爸就是一个开小买卖的。等到他老年的时候我问过他,当时咱们家开买卖的时候您到哪儿去趸货?他说了两个地儿,我才觉得他特别不容易,一个取货的地儿是山里头,顺义怀柔平谷,跟着冯家大伯啊,还有一个咱们街上的谁,都是搭伴去取货;还有一个地儿就是黑塔,包括馒村,门头沟,也是山里头,上这些地儿去弄山货。自行车的后架子弄这么宽,一边挎一筐子,上边横一麻袋,所有我们家卖的东西都是这么趸回来的。我才知道他挺艰辛的。到这儿的买卖呢,就是我妈和我奶奶看着,这一季儿卖杏儿啊,有什么卖什么,就是这样越滚越大,以后他就特别成气候,现在搬迁拆的这200平(方)米的房子是他自己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