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蓝靛厂几代回民之后金宝琴口述(第6/15页)

那时候我哥哥(姑姑的儿子)比我大一岁,我姑姑就带着他出去捡东西,捡什么呢?道边上啊,人家刨完白薯他再刨刨。剥完老玉米他去再捡点。那天呢他就拔了人家点儿绿豆,那绿豆不是长得像筒儿似的,他觉得是野绿豆,他叫胡绿豆。结果人家找到我们家了,我姑姑不承认,说不是,说我们拔的是野绿豆。其实人都是饿的,当时形容呢,“大秋二秋,连捡带偷”,肯定是有这个行为,但是她自己不承认,这事人家就过去了。但是我爸爸那时候是地片经理啊,人家就通过组织找到我爸爸,说你们家人怎么怎么着。我爸爸的性格呢,他对工作特执着,他认真,我在外头带头吃菜团子,你上外头偷,这不丢我的脸么!刚解放时候人特别简单,就跟我姑姑吵起来了。我姑姑比他大十二啊,说你听人家的干吗不听我的呢?我爸爸可能打了我姑姑了,当时也就30多岁嘛。我姑姑哭了一条街呀,拿着这把绿豆嚷嚷,就说我们揪了一把胡绿豆,我娘家兄弟打了我两个嘴巴,可街嚷嚷。当时她自己窝囊啊,就着这个我奶奶也死了,就分家了。我姑姑拿定主意了再迈一步,嫁人。

我姑姑是1960年的11月28日走的。我奶奶刚死,我姑姑就嫁人了,那时候她47岁。嫁到哪儿去了?嫁到西贯市去了,等于嫁到她姑姥姥那个村去了。

定:您姑姑嫁给贯市什么人?

金:嫁了一个宣化做陶瓷的,实际是我二姨奶奶的婆家侄儿,也姓康。我父亲在封建的条件下就特别恨我姑姑嫁人,他觉得姐姐应当在家从弟弟,说为了你在这儿,我吃了那么多年苦,十几年啊,你还是嫁人了。说咱姑姥姥是那么有钱的家,你又嫁到那儿,你整个给丢脸呢,那李家谁都知道啊。他接受不了那个,他就不跟她走(即“来往”)了。我记得特清楚,我妈刚生完孩子,我小弟弟是这天夜里两点出生的。当时我两个姨奶奶来这儿给我姑姑说情,我拿着户口本跟我姑姑去迁户口,斜着走过一块谷地才能到派出所呢,我说姑姑你给我5毛钱吧,那会儿我10岁,我小时候挺皮的嘛,就知道跟她要钱花了。我觉得我姑姑挺有钱的,穿一新大衣穿一制服棉裤么,改造脚。那年一人发11尺布票。我们家布票还都找不着了。我姑姑说我不给你钱,你爸爸都不认我了,我说你给我吧,赶明儿我长大了我去认你。她就给了我5毛钱。

我父亲嘴里那么横,其实他也特别想他姐姐,他不肯说。有时我妈我妹妹说我姑姑一句不好,他说你们不能说,我跟她就是我跟她,我这姐姐比你们这样当姐姐的要强得多。我姑姑也知道,她特别疼她弟弟。“文化大革命”我结婚以后,生了我女儿,我就到西贯市找她去了,当时没有钱,就打了一个点心匣子去。那会儿她正在地里干活,就哭了。她改造脚嘛,就披散着头,往前奔着走,跟所有道上的人说,我娘家侄女,北京的娘家侄女来认我了。其实贯市多近呢。这样我把他们拉合了。因为当时我想,我奶奶只留下我爸爸和我姑姑他们俩,俩人僵到这儿了只有我去磨合这个事。所以我在我们家很多事情上,都起了很好的作用。

我对我姑姑的印象好在哪儿呢?我姑姑聪明,能看明白家里好多的事情,而且对她所经历的都没有忘,我们家的好多事情是她告诉我的。我父亲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他老想掩着上一代人的错误,不喜欢让我们知道上一辈人的如何如何,他要弘扬家里的好,不好的事不让说,他总觉得这些事应该到他那儿就断了,不想让下辈的人知道。我姑姑不是,她比他大12岁,她知道得多呀,把所有事情都跟我们讲。所以我父亲一听我姑姑说这个他就生气。但是我姑姑不怕他,在我爷爷的问题上,和我奶奶的问题上,我姑姑敢跟我爸爸斗争。我爷爷死后我爸爸给我姑姑去信,我姑姑由山东来的时候我爷爷已经埋了7天了,我爸爸带我姑姑去给我爷爷上坟,我父亲觉得我姑姑到坟地可能会哭,但是我姑姑到我爷爷坟地上就数落我爷爷那些不好,我爸爸听着生气,说回家吧回家吧。我爸爸打我姑姑,我姑姑就跟他玩儿命,要是一般的姐姐就怕弟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