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蓝靛厂几代回民之后金宝琴口述(第12/15页)

我母亲从小也没父母。听着说我姥姥长得挺好的,家里就一个弟弟,她家过去是做外活的,北京人有给人做手工的,比方说绱鞋,或者做花呀,人家有钱人家做大襟上的花了,做边了,那些。

定:具体怎么做您知道吗?

金:不太清楚。好像就像苏绣似的,做皇宫里头的衣服。就听说我姥姥外活做得特好,一家子就是我老祖和她那个弟弟呀,都仗着她做外活,靠那活着。

定:也是回民?

金:也是回民。我们家里都是回民。

定:回民也讲究做这些针线?

金:对。她父亲也是好赌。就是因为男人好赌吧,她母亲老生气,又说不出来。结果呢,生了4个孩子,生第5个孩子时血迷,就死了。我这个姥爷呢,他在外头合鸡鸭,北京那会儿几点就关城门了,日本时期嘛。他们住在西四牌楼,算是城里,得由阜成门这儿过,他要赶回家呀,他家有孩子,他得惦记,他就闯城门来着,闯城门日本人不管那个就给他逮起来了,家里头就没人管了。就只有我妈妈的姥姥管他们。

定:逮起来后来呢?

金:一直就死到监狱了。后来就要给我母亲找个吃饭的地儿。所以我母亲13岁就到我们家了,做童养媳,等于先在这儿养着,养大了再结婚。

定:您家怎么会给您父亲娶一个童养媳啊?

金:我父亲没有钱啊,那不是他穷她也穷。我母亲也属于没有父母,有父母谁舍得给孩子做童养媳啊。他俩差6岁。

定:她到你们家来受气吗?

金:受啊,怎不受啊。我奶奶不受婆婆的,她受男人的,她跟她婆婆好。等我奶奶当了婆婆以后呢,我妈是童养媳她没受过教养,我奶奶看不上她,嫌她邋遢,嫌她脏。我奶奶的针线活儿好着呢,我妈针线活儿没人教给过,看我妈的活儿她就生气。她(指金的奶奶)也忤她(指金的妈),但她不像人家那种婆婆打她。我的理解,咱们现在认为是婆婆虐待,认为婆媳不和、婆婆管儿媳妇是不对,过去不是。过去有一句话,叫苦使三年善使一辈子,进门这三年得把这媳妇排练出来,这屋子怎么归置,饭怎么做,谁怎么待承,她都给你律令出来,然后她坐到那炕上,到她动弹不了了你也怕她。她是这么受过来的,到她有儿媳妇她还这么管,过去人她不会悟事。聪明的婆婆是用头脑控制,坐到那儿宾服着,让你佩服我这个婆婆。没有头脑的就去硬套,就跟咱们现在这教材似的。

我母亲虽然是城里的人,但家境就属于现在那种卖鸡卖鸭的人,底子不好。而且她又没受过父爱和母爱,没受到好的教养,她的脑子一直是受别人牵动的,所以她比较糊涂。我父亲对她也不好。我父亲长得比较漂亮,我母亲不行,属于那种挨饿没长起来。他们为什么夫妻不和?因为他说的话她听不懂啊,没法交流,过去的夫妻就是这样。我妈对我们这一代孩子也没有太好的教育,她不说给孩子想想将来干什么去,她不懂。所以我们这一代孩子也没有出息。

到现在为止我档案里就填的是小学,因为我喜欢坦诚,其实我当时填一个高中谁也不知道,“文化大革命”,是吧,但是我不喜欢这样做,我就是小学的能耐。

定:您上挑花社的时候有没有跟您那么大的女孩子?

金:净是,好多呀,你像小平子,小米子,小八子,我们都是一起长起来的啊,都是不念书的。

定:咱们也算差不多大,我都想象不到那时候北京还有小孩不念书。

金:我说我年青时代过得特别好,什么好呢?父母的简单,导致我也特别简单。我结婚时才18岁,“文化大革命”受冲击,挑花不让做了,我母亲觉得我长得不难看,个儿也挺好的,万一遇到一个坏人,出了事,咱丢不起这人,结婚吧。我14岁就这么高,就没再长过个儿。我父亲也觉得这道上太黑,他说你要出了事怎么办,那我就没法在蓝靛厂混了,谁家姑娘要有点污点怎么办,这是传统。这就给我介绍了我现在这个男人。他们也是回民,原来是丰润县的人,他母亲是天津人,公公婆婆俩是姨表亲。他们也不是什么有基础的家庭,从甘肃迁移民回来的,由蓝靛厂走的,到了那儿国家管两年不管了,他们又都逃回来,最后又回蓝靛厂了。他一工人,瓦匠,后来就是建工局的。我们家就觉得给找一个是回民,有吃饭的地儿就得了。跟他结婚以后也没有什么,结婚就怀孕,所以我大女儿今年三十三,小女儿今年都二十九了。你们就是插队了,受了一定的委屈。我跟你们享受的不一样,我像猫叼耗子似的带着孩子,我不懂得累,我老早就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