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品位结构的研究框架(第2/15页)

官员不仅是一个行政工具,也是一个身份主体和利益主体。他的职业动力在于寻求更高地位和更高报酬。为保障其身份与利益,有时候就要在职位的等级与类别之外,另行安排官员的等级与类别,为之制定相应的位阶,以体现其资格、地位与薪俸,保障其升降调动,并以此实施激励奖惩。那种独立于职位结构的官阶,就是“品位”。“品位”是官员的个人级别,是其待遇、资格和地位的等级,而不是职位的等级。现代文官等级制被分为两大类型,一类是“职位分类”,一类是“品位分类”。若简单说来,只给职位分等分类,不为官员个人设置级别的等级制,就是“职位分类”。在这时候,官员居于什么职位,就是什么等级,其地位依职而定。若在职位分类之外,另行为官员个人设置级别的,就是“品位分类”。这时官员的实际地位,是由职位等级和个人级别综合决定的;职位等级与个人级别未必一一对应,有较高级别任较低职位的,也有级别较低但职位较高的。“职位”必须被纳入不同的等级和职系,“品位”则是“可有可无”的,有时设置,有时候就不设置。很容易看到,两种分类,就是对职位结构与人员结构二者关系的不同处理。

发达的文官组织总会有一些基本的共性,中国传统文官制度并不例外。有学者这么说:中国传统官阶只管分等,不管分类(2)。其实不是那样的。古代很多官阶安排与“分类”相关。战国以下,官分文武。汉代文官与武官即有清晰区分,而且体现在官阶上了:武官都被列在“比秩”上,使用比二千石、比千石、比六百石等带“比”字的秩级。战国秦汉还有一种“宦皇帝者”,就是一种非常特别的职类概念,这个职类也用“比秩”(3)。唐代阶官,有文散阶与武散阶之分。宋朝的医官有专用位阶,与今天所谓“职称”无大区别。到了金朝,天文官、医官、内侍和乐师,都有了专用“职称”了,它们各分25阶。可见中国传统官阶并非只管分等,不管分类。然则“分等”和“分类”二者,都是传统官阶研究的基本问题。

美国经济学家曼昆引用过一句俗话:“甚至一只鹦鹉只要学会说‘供给与需求’,就可以成为一个经济学家。”(4)而官阶研究的关键词,恰好也有这么两个:品位与职位。它们就是我们建构官阶研究框架的出发之点。参考现代文官体制的“职位分类”和“品位分类”概念,我们将使用“职位分等”和“品位分等”二词,指称存在或不存在官员个人级别的两种等级安排。随后的官阶考察,就将围绕职位与人员的分等和分类而展开。单纯的职位结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与一般官制研究相重合,不是官阶研究的特殊任务;官阶研究中的职位分等分类,是在其与官员品位的关系之中,被观察、被讨论的。这样,该把什么事项纳入官阶研究的论域,就明确多了;诸多重大问题和线索,将由此而生发出来。

现代文官理论的基本前提之一,就是根据职位结构来考虑人员结构。即,根据行政需要把职位划分为不同等级和职类,再把适当的人员任命到相应职位上去。不妨说那是一种“填充”的视角:用“人”来填充职位,用中国古语说就是“为官择人”。在那个视角中,人员结构与职位结构在相当程度上是同构的。尤其是实行“职位分类”的政府,可以根据职位的等级和类别来实施人员管理,包括等级管理。在这时候,职位管理是“主体建筑”,人员管理属“配套设施”。

倘若中国古代也像现代政府那样,传统官阶研究就简单多了,因为那样一来,“人”的等级与类别就将等同于或近似于“职”的等级与类别,弄清某“官”属于某品、某阶、某职类,就成了。但传统中国的情况大多不是那样的。中国官阶所面临的重大问题,就是人员结构远大于职位结构。“官人”和“官职”不是一回事儿。“官人”的数量,或说拥有朝廷位阶名号者的数量,远远多于行政职位之数;而那些“官人”,都在王朝人事管理的范围之内,需要用各色位阶衔号来标识区分。

随手举几个例子。秦汉官制虽很简练,但仍有“散官”存在着。如郎官、大夫等等,他们多的时候可达数千人。而且他们不算行政吏员,或说散官不算行政职位。汉朝经常向民众赐爵,拥有爵位的男子数量极其庞大,也许上百万、上千万。那些爵号都得由有司来颁授。魏晋南北朝时,没多少甚至根本没有行政事务的府官、属吏、国官、东宫官和东西省散官,大量充斥着。魏晋还有一种叫“王官司徒吏”的官僚候选人,其等级资格主要是中正品,在曹魏西晋其数量约在两万以上,东晋初一度还达到了二十余万人(5)。北魏道武帝时,仅一次向“诸部子孙失业”者赐爵就达二千余人。北魏还曾向民间的老者版授军号和郡县长官衔,那么只要够年龄就能成为“官人”了。北齐、隋和唐初有一种“视品官”,据李锦绣先生研究,其数量在万人以上(6),而唐初的职事官数不过两千多员。唐宋朝廷想方设法解决官人的“就业”问题,例如设置员外官、添差官等。宋明清时排队候选者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很多人十数年轮不到官做。选人资格的“等”与“类”,与职门职系、与职位所需专业能力也不完全对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