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 中国国民性探源 第十三章 先秦:专制的源头(第11/24页)

从黄帝到夏禹的国家形成时期,中华大地干戈四起,出现了一个血雨腥风的战争时期。从史前的仰韶时代到邦国林立的龙山时代,战争连绵不绝,规模宏大,天下一片混乱。这就是《史记》开篇所说的“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阅读《史记》等记载,我们往往会惊异于那时战争的频繁。考古学家们发现,在这一时期,先民墓地中无头墓、无尸墓、身首分离墓以及身带刀伤箭伤的尸体大量出现。大量的防御性城池遗址也是在此一时期首次出现。

激烈的生存竞争不断地推动着部落朝着自我膨胀和集权化的方向发展。可以说,中国早期国家,就是战争直接催生出来的。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之一是部落人口的多少,在战争的压力下,越来越多的亲族部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导致部落的规模越来越大。决定部落战斗力的另一个关键因素则是部落的管理水平。众所周知,战争需要纪律,需要统一指挥,集中权力,绝对服从。而东方式的“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毁灭性战争更需要残酷的纪律。只有建立起军事等级制的赏罚分明的部落战斗力才能强大,于是,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部落内部的组织纪律性不断提高,等级制不断强化,部落对人的控制越来越严密,部落成员的集体主义精神也日益强烈,“牺牲”与“服从”成为整个部落推崇的品质,“一切行动听指挥”成了全部落的纲领性口号。部落首领被赋予越来越大的权力,那些临阵脱逃者甚至可以被他处死。夏启发布于甘之野和夏桀发布于鸣条之野的血腥的动员令正说明了这一点。而连续不断的胜利又一次次地强化首领的权力和权威,给了那些领袖以巨大的权威和“克里斯玛”魅力,使人们更乐于跪拜在他脚下,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服从他的权威。部落内部残余的平等关系被彻底毁坏,部落首领很快脱离其他部落成员,成为高高在上,对自己的部属可以生杀予夺的专制领袖。

随着部落规模越来越大,祖先崇拜也愈演愈烈地发展起来,因为它是部落凝聚力的基础。血缘关系是部落内部人们保持相互信任和亲近感的唯一原因。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部落人口的不断增长,成员间的血缘关系越来越远,强化祖先崇拜,就成了把全部落人紧紧维系在一起的唯一手段。各个部落都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兴建起规模巨大的祭祀祖先的宗庙建筑。祖先崇拜不但为部落提供了统一的意识形态,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凝聚力,而且还为部落内部的伦理等级制度的合法性提供了解释。它教育全部落的人,部落首领的权力来自祖先的赐予,因此是天经地义的,不可抗拒的。它教育全部落的人,晚辈要永远服从长辈,女人要永远服从男人,伦理规范丝毫不容挑战。

在这种趋势的推动下,公元前三千年左右,黄河中下游一带的部落纷纷转化为“邦族”。它们是一个个巨大的血缘联合体,有史学家称之为“酋邦”。考古学家发现,“邦族”的共同特点是都以巨大的宗庙为中心,建立起一个防御性的中心城镇,“君主”或者说“酋长”居住在这个城市里。这些酋邦规模巨大,人口数万、数十万,控制的土地往往达数万平方公里。邦族完全是按血缘原则建立起来的,其“君主”是这个部族先祖的嫡系后代,部落里的其他人都是“邦人”,血缘上与“君主”都是同一个宗族。与“君主”血缘关系近的人,处于社会的上层;距离远的人,处于社会下层。和平时期,他们共同劳动,以自己收获的物产奉养君主,祭祀祖先。战争时期,每一个男人都成为战士,在“君主”的带领下全族出战。红山文化、良渚文化时代的部落组织都属于这种社会类型。

不同的希腊

与中国不同的是,希腊原始部落间虽然也经常发生冲突和龃龉,但却没有最终演变成中国从黄帝到尧舜禹时期“诸侯相侵伐”的连绵不绝、规模巨大的统一战争。

交通不便、土地贫瘠,一方面使希腊的人口增长率远远低于中国同时期,人口压力也相对较小;另一方面,崎岖的山路也阻挡了人们建立大一统政权的雄心。希腊早期历史上部落间大规模的兼并和征服战争很少。面对人口压力、物资贫乏,希腊人首先想到的是把眼光投向大海。他们的通常做法是泛舟出海,寻找更适合居住的肥沃土地,而不是向山岭那边土地同样贫瘠的另一个部落发动战争。即使有战争,在开放的环境下,结果也远不如东方式战争那样绝望。失败的一方也会逃往海外,矛盾和冲突随着一方的退却结束,所以很难形成征服与屈服的专制关系。“希腊文明在一定程度上与地理因素密切相关,海上文明的特点是它交通流动的方便性,不同政见者可以通过海上逃跑,独裁专制者无法实现他对不同政见者的消灭。因此,希腊文明流传着‘海上逃亡之门’说。”所以“希腊混合型的海上文明具有更大的政治宽容性、契约共享性与文化流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