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王道无敌(第16/20页)
一路行来,胡濙已经摸透了这两个伙伴,两人但知此行是要查捕“应文和尚”,却不知建文的事。此乃因朱棣也不希望有太多人知晓建文未死的内情。他沿途尽挑好酒好食好宿,大把银子花完了,便凭一纸圣敕,地方官衙立刻送上白花花的银子,胡濙随手打张不负责任的收条便算了事,两个锦衣卫看得一愣一愣,心生无比的敬意。
进入福建,三人到了霞浦,稍作休憩。霞浦县开发甚早,城里店肆及客栈设施均佳,胡濙选一家最大的客栈,开了三间上房,命小二好生招呼两匹骏马和一头健驴,俨然是个阔佬带了两个随从,其中一个英俊斯文,像是侍卫兼师爷,另一个竟是外国人,想来必是做大买卖需备的传译。
霞浦生产品质最佳的海产,紫菜和海带尤其有名,但晚餐桌上最佳的一样菜肴却是清蒸大黄鱼。那店主见胡濙出手大方,瞧那气派既像是朝廷大官,又像是商场大贾,便巴结着捧了一只白玉般的瓷瓶出来,倒了三杯浅黄色晶莹透光的好酒,让三人品嚐。胡濙走遍天下,那里的佳酿没嚐过,但他闻了闻那酒香,竟是一种从未嚐过的异香,酒中似有一种竹子的清香,沁人心脾,却与一般的“竹叶青酒”大不相同。
三人喝了赞不绝口,主人这才说明此乃建瓯一带的珍酿,将当地产的上好白酒灌入一种特殊的嫩竹之中继续酵酿而成,由于产量少,当地人自酿自饮犹不足,是外地不易得到的珍贵好酒。
酒醉饭饱之余,又品了武夷的大红袍茗茶,那两个锦衣卫对胡濙的钦佩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胡濙过去十几年独自在天涯海角流浪,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即使到了大城镇,也还替公家节省公帑,总是选些中级或中下级的客栈饭店打尖。这次重出再办钦差,一方面由于回到京城后,见到朝廷大官的铺张排场,一方面年纪大了,觉得为朝廷省钱,刻苦自己办差,倒也无此必要,既是办钦差,官银不花白不花。但最主要的,还是要耍足派头,让这两个锦衣卫对自己心服口服,这样才会言从计行。
离开霞浦,三人来到宁德,傍晚时分抵达支提山。支提山上,木叶尽脱。秋收之后,山边田野空无一人,秋山霜白下远远看见有人在挥锄,三人走近了,见是几个农村的汉子正在一个山洞前锄草植菊。胡濙暗道:“此地村人倒有雅兴。”便上前拱手作礼道:“诸位老乡请了,敢问为何在此山腰种植菊花?”
一个年纪较长的汉子放下手中锄头,答道:“客官请了,此处唤作‘百佛洞’,洞中乃是历代高僧肉身成佛之地,咱们礼敬得道的和尚,一年四季在洞口种些时节的花儿。”那白飞不信,道:“世上真有肉身成佛的事?”天竺人阿苏巴却道:“那还有假的么?我家乡一个僧人便肉身成了金佛,现在还供奉在寺里呢。”
说话之间,胡濙和众庄稼汉中一个中年人对上了眼,那中年人年约五旬多,短须短发,粗布衣裤却掩不住一股斯文气。胡濙仔细辨认,此人的面目似曾相识,而奇的是那人和自己对上眼时,似乎流露出一刹那的惊异神情,但立刻就恢复了平常。胡濙暗中苦思此人是谁,其他人的对话都没有听入耳,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低声惊叫道:“你是郑洽!”
那人微微摇了摇头,镇定如常地道:“客官认错人了。”他旁边一个年轻汉子道:“郑官人姓郑倒是没有错,他却不是什么郑洽,是郑岐。”那郑岐接口道:“我名郑岐,客官认错人了。”胡濙的心思恢复了灵敏,暗忖道:“洽是水之合,岐是山之离,分明是用了反义的假名,这等文字游戏岂能瞒过我,你的真名就是郑洽。”
胡濙和郑洽已有二十多年不见,这期间两人的形貌都有极大的变化,尤其是郑洽,流离失所,一度曾削发,现在又农耕自作,那里还是当年翰林院那个郑公子?胡濙也变了不少,二十年来风尘仆仆,近两年来又开始中年发福,看他挺着一个小腹,也不复当年京师中那年轻胡进士的潇洒了。
那郑岐试探着问道:“敢问三位客官大名?今日已向晚,何不待我等栽完这几棵寒菊后,随我去舍下歇一宿,煮酒话桑麻。”胡濙暗笑:“郑洽呀,你一开口便露马脚了,乡下庄稼汉邀客煮酒话桑麻,雅得离谱了吧?”他看了看天色,便道:“小弟胡濙,这两位是白飞和阿苏巴。难得郑老兄好客,咱们就打扰一宿。言明在先,饭钱房钱还是要略表意思的,郑老兄不可推辞。”郑岐听了胡濙之名,面无惊色,他似乎急着要邀三人去他家,便笑道:“便依客官。”说着便指挥几个汉子继续栽菊,那老汉道:“郑夫子啊,您的孩儿陪他娘去了外婆家,你一下子多了三个客人,老汉看,不如我家婆娘弄些风鸡腌鱼果蔬送来你家,客人将就着吃了,你就免费神啦。”郑岐笑道:“生受大嫂子的了,明日客官的赏赐便都归大嫂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