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7页)
颜欢行事向来严谨,文稿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校对用不了五分钟。把稿子转给总编,谢光沂看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四点四十分,还没到下班时间。感觉躁郁未平,干坐着更给自己添堵,于是她打开一份本打算周末带回家写的专题稿,泄愤般猛地敲打着键盘。
她这个人没别的优点,集中力却是很厉害的。一旦专注到工作上,无关紧要的难平意气就渐渐淡了。稿子写到结尾,通篇检查过错别字,存好备份,一看时间竟已经七点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那帮家伙,都撂下手里的活去商场挑决胜内衣了吧。天黑透了,不知谁离开前好心地给她打开了顶灯。光线明亮而直白,晃得用眼过度的她视野里有些昏花。谢光沂关了电脑,起身倒了杯热水仰头一口气喝完,仔细裹好羽绒服,将绒线帽低低扯到耳下,然后才切断办公室的总电源,乘电梯下楼。
走出大楼,迎面刮来寒凉阴湿的风。但还好尚未降雨,她多少松了口气——P市初冬的雨水,那冰冷黏腻的程度非同小可。
可紧接着她一口气又提到嗓子眼。
报社大楼前停了辆雪白的凌志IS。
眼角的余光瞥到那熟悉的车,谢光沂先是错愕地瞠圆了眼睛,紧接着下意识便把绒线帽拽得更低了,埋头就想遁走。颜欢却不给她这个机会,降下车窗招了招手:“上车吧。”
要么充耳不闻,留给他一个无言的背影。
要么索性更宽心些,拉开车门钻进去。反正送上门来的司机,不使唤白不使唤。
谢光沂在消防栓边杵了一会儿,回转身去走向那辆车。但她将两个选项都抛开了,站在驾驶席的一侧,沉默了一会儿:“你下来。”
她有话要说。
颜欢依言下车。
狂风疾行在街角,气流抛卷着肮脏的尘土。曾经不争斗到日月无光誓不罢休,也曾贴紧了彼此额角亲昵依偎的两个人,在晦暗模糊的街灯下相对而立。谢光沂以为自己已有足够的勇气问出那句话,然而语句脱离嘴唇时,还是禁不住带出了颤抖的尾音。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昏黄的灯光盛进颜欢深邃乌漆的眼眸里,让他的眼色越发使人参悟不透。
良久后,他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薄唇一启,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吐出两个字来:“小光。”短促发音之间似乎噙了说不尽的缱绻柔情,但谢光沂听在耳里,只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与她亲近些的人叫她“光沂”,后辈称她“光沂姐”,上司和前辈多半就喊“小谢”了。这个专属于颜欢的昵称如今几乎显得陌生,对她而言也太过肉麻。
一时间她接不过话。
颜欢像是识破了她的尴尬,轻声笑了笑接着道:“终于能和我好好聊会儿天了吗?”
“有、有什么好聊的。”
谢光沂攥紧拳头,说起话来都觉得嗓子眼发紧。
“是啊……”颜欢沉吟片刻,倚在车门上,姿态相当闲适放松,“聊一聊你这些年过得如何?怎么跑到P市来的?那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可真是吓了一跳……”
够了!
他以为他们是毕业多年偶然在他乡邂逅的老同学吗?好吧,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他能不能有一点自己曾经抛弃了女友人间蒸发的自觉?竟然没事人似的要聊“这些年”,情商再低也该有个限度吧?!
何况颜欢从来都不是情商低的人。
他是故意的。
谢光沂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她非常冷静。
“我可能透支了几辈子的努力,才终于进到这家报社。我很喜欢这份工作,我会尽力做好每件事,就算我心里再不愿意。而你只是我负责的专栏作家,每周按时把稿子发到邮箱,我校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当然,如果你实在想聊选题,我也会奉陪。但除此之外,请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说完这么一大段,舌头也没有打结。她鼓起勇气正面望向颜欢,对方目光幽幽的,似乎把话听进去了。觉得这样已经算说明白了,以后应该不会再生事端了,谢光沂放缓口气,跟颜欢道了个别,扭头就要去车站。
不知祁奚回家了没有……她现在很想灌上几大壶清酒。
或者路上买些罐装啤酒带回冬木庄找庄聿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