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7页)
她还没琢磨好该选哪种喝法,手就被人拖住了。
在风口站了十来分钟,手掌早就冻得发僵。陡然坠入一个温暖的掌心,她怔了一下,躯体下意识地贪恋那个温度,并未第一时间挣开。是颜欢——依旧修长,指节有力,较过去却更为宽厚的手。曾经,颜欢张开颀长的五指就几乎能包裹住她整个拳头,如今她一只手更是像没进了对方掌心里似的,被那滚烫体温炙烤得分秒难耐。
十七岁的颜欢,由于是纯粹的头脑派,不善运动,成天闷在屋里,因而体温偏低。即便在三伏天里,他的指尖也是微凉的。交往后共度的那唯一一个夏天,她很爱扯起颜欢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降温。他改变了的地方,又发现一个。
谢光沂回过神,用力一挥手臂想要甩开,但颜欢握得很紧。
“如果我没记错,而你也还有印象的话……小光,我们好像还没有分手。”
如果说之前的所有悲伤都只是钝痛,那么只有这句话,如同一根在火上灼烧到滚烫发红的锐利针尖,笔直地扎进了她的心脏。
三
有许多关于水的比喻。
博尔赫斯这样形容死亡:“就像水消失在水中。”类似的话在某部电影里再次出现,把失去说到了极致:“这所有的瞬间,都将消逝于时光的洪流,宛如泪水湮没在滂沱大雨中。”
相融得不留行迹,却意味着更刻骨的遗憾和悲伤。
水滴与水面触碰,不过激起轻微涟漪而已。待涟漪恢复平静后,还能从哪里再寻回那颗曾经意味着“独一无二”的水滴?
能的。
让那颗水滴挟着与其相融的洪流,一块汹涌地席卷而回就可以了。
哪怕手握着回忆的吉光片羽静立于风口浪尖的那人,将贪恋那洪流直至溺亡。
四
“呜啊啊啊啊——”
跑步机的履带速度一口气设置到极限,谢光沂豁出命去撒腿狂奔。
庄聿正坐在他的老地方敲剧本,刚想到一个好句子打算写下来,谢光沂劈着嗓子一声怒吼,霎时间把他的灵感冲到八百里开外。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想不回那句子,房东先生忍无可忍地丢下键盘:“吵死了!”
谢光沂一恍神,没跟上履带的速度,直接被掀翻在地,摔了个鼻青脸肿。她翻起身蜷腿坐在地板上,好半晌才从鼻腔里挤出个单音来:“呜。”
“请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一回来就鬼吼鬼叫地狂奔发泄,发泄完了还哼出一个如此没有出息的音节?”
谢光沂把脸埋进臂弯里,以肢体语言表示自己在全身心地逃避这个话题。
总不能告诉庄聿,初恋男友销声匿迹近十年,今天才跑来说在他的认知里其实两人并没分手吧?当下她火气上蹿到大脑皮层,啪地烧断了负责理智的那根弦,原地跳起就给了颜欢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乘地铁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捧着自己微红的右手,后悔方才太过冲动。
手都肿了,颜欢脸上一定留了个五指分明的掌印吧?无论如何他还是增刊的专栏作者大人,不该如此得罪的。
不,他说那话就已经是犯罪了!就算扇个耳光也属正当防卫!
见谢光沂眼神发直地愣坐片刻,无端又长吁短叹起来,庄聿不耐烦地威胁道:“不说实话就涨房租。”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躲回公寓了竟然还要被恶霸房东欺凌!
在揭竿起义和忍辱屈服这两个选项之间徘徊了一会儿,谢光沂终究跪拜在房租的威严下,期期艾艾地说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庄聿摸摸下巴,很感兴趣地哦了一声:“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寻常意义上的怂包……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一直以为自己能从我这里获得什么积极正面的评价?毫无根据的自信可是失败人生的起点啊。”
她宁可给谢大福洗撒满饼干屑的沙发垫,也绝不愿再和房东先生畅谈人生,尤其是庄聿单方面的“畅谈”。不过今天已经狠狠甩给颜欢一个耳光,算是取得阶段性的胜利,无论如何也该稍稍远离“怂包”二字几毫米了吧?不出她所料,房东先生施施然接上了一个意味着转折的关联词,只不过转折的方向迥然相反:“如今看来,你怂包的程度真是远远超出我预料啊。有太阳系级别了吗?还是银河系级别?你自己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