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第7/40页)
他哼了一声,不过更像是觉得有趣,而非嘲笑。
“哦,是吗?这么说该不会有错。”他俯向我的膝盖,开始察看自己的掌心,“我猜那第一个分岔是我遇见乔纳森·兰德尔的时候,第二个是我娶了你——瞧,它们离得挺近,那儿。”
“确实,”我的指尖慢慢滑过那条线,痒得他轻轻地抽动了手指头,“那卡洛登没准是另一个分岔?”
“也许。”不过他并不想谈论卡洛登。他自己的手指继续往前:“这儿是我进监狱的时候,从这儿出来,然后来到了爱丁堡。”
“成为一个印刷商。”我停下了手,抬眼向他望去,挑起了眉毛,“你究竟是怎么成为印刷商的?我怎么都不可能想得到。”
“哦,那个。”他绽开了一个微笑,“其实——那是个偶然。”
刚开始,他只是想寻找一种生意,好帮助他掩盖并促成他的走私买卖。当时他从一次交易中收益颇丰,便决定收购一处店面,只要其日常运营中会需要用上大型的货运车马,而其隐匿的门面能用作交易间歇的临时货存。
运输业是个明显的选择,但被他排除了,原因正是该行当的从业者需要时常接受海关的检查。同样的道理,经营酒馆或旅店,虽然因为大量的进货需求也成为表面上颇为适合的选择,但其合法经营程序的弱势使它们很难隐藏其他非法业务,收税者与海关官员对这些地方的青睐程度堪比跳蚤之于一条肥狗。
“有一次在需要印一批告示的时候,我来到这么一家店面,便立刻想到了印刷业。”他解释说,“我在那儿等着下我的订单,正瞧见一辆马车轰隆隆地赶来,上面装满了一盒盒的纸张和一桶桶调和墨粉用的酒精。天哪,我心想,就是它了!因为征税官哪辈子会想到来骚扰这种店家呀!”
一旦他购置了卡法克斯巷的门面,雇了乔迪来操作印刷机,开始正式接下种种印刷海报、手册、对开本和装订书的订单,他才意识到这个全新的买卖为他打开了种种的其他可能。
“那是个名叫汤姆·盖奇的人。”他一边解释一边松开了我的手,越发热切地讲述着,比画着,双手不时插进头发抓着脑袋,被热情搅动得颇有些凌乱。
“他总是来订购一些这样那样的少量印刷品——都是些清清白白的东西——但时不时他会留下来聊几句,总是记得同我和乔迪都谈上一会儿,虽然他肯定看得出我对印刷业的了解比他自己还少。”
他对我狡黠地一笑。
“我不懂印刷,外乡人,但我懂得看人。”
很显然,盖奇在探究亚历山大·马尔科姆的忠心。听出了詹米的高地腔调中隐约的齿音,他曾小心地刺探过,言语间提提这个和那个曾因同情詹姆斯党人而在起义之后遭到打压的熟人,讲讲共同认识的朋友,巧妙地引导着谈话的走向,悄悄地走近他的猎物。直到最后,他的猎物冷不防笑着让他把想印的材料带来,并保证国王的人绝对不会知道。
“然后他就相信你了。”我说道,这不是一句问话。唯一曾经错信了詹米·弗雷泽的人只有查尔斯·斯图亚特——而在那件事上,看错了人的是詹米。
“是的。”就这样他们开始了这个合作关系,起先是纯粹生意上的合作,而渐渐地,这种合作加深为了友谊。詹米印刷了盖奇所在的由激进作家组成的小团体所发表的所有文字——从公众熟识的文章,到匿名的大报和手册,其间充斥了足以将作者一并投入大牢或送上绞架的字字罪证。
“印刷的活儿干完后,我们会去街角的酒馆聊天,会会汤姆的一些朋友,直到有一天汤姆说,我也应该写些什么。我笑着对他说,用我这只手,等我总算写完的一天,我们大伙儿都早死了——不是绞死的,是老死。”
“我们正聊着的时候,我站在印刷机旁,用左手排着活字,心不在焉。他就这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笑了起来。他指指字盘,再指指我的手,不停地笑到他倒在地上方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