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25/46页)

不安的一夜。过度的疲劳让我无法再支撑更久,但过度的欣喜也让我无法睡得更深。也许我是担心一旦睡去他又会消失。我们紧靠着躺在一起,并没有清醒,但彼此的知觉却妨碍着各自陷入沉睡。我觉察得到他肌肉中每一个细小的抽搐和呼吸间的每一次起伏,我也知道他同样觉察着我。

半梦半醒之间,我们辗转反侧地触摸着对方,仿佛跳着一种缓慢而倦怠的芭蕾,无声地复习彼此身体的语言。在深夜中最寂静的时分,当他无声地转向我,我也转向了他,于是我们又一次在缓慢而无言的柔情里水乳交融,直到最终双双静止下来,收藏起彼此的秘密。

像暗夜里的飞蛾,我的手轻捷地掠过他的腿,找到了那细长如深邃的河流一般的伤疤。我用指尖追溯着那黑暗中悠长的线条,停在那河流的尽头,似有似无地轻触着,无声地问道:“怎么弄的?”

一声叹息改变了他呼吸的节奏,他的手覆到我的手上。“卡洛登。”这简单的一句耳语如招魂一般唤起了记忆中的一切悲剧、死亡和徒劳枉然。还有那把我从他身边夺走了的可怕的分离。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小声说,“再也不会。”

他把头从枕头上转过来,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有他的双唇轻拂着我的,如昆虫的羽翼一般轻盈。他转身仰卧在床上,把我挪到他的侧面,他的手沉重地搭在我大腿的弧线上,把我揽在他近旁。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他又动了一下,把床单推开了一点儿。一股凉风拂过我的前臂,细小的汗毛丝丝立起,随即又在他温暖的抚摸之下躺倒下来。我睁开眼睛,见他侧卧在那儿,专注地凝视着我的手。屋子在难以觉察地从黑夜向白天转变,那静置在被子上的手像一尊白色的雕像,骨骼与筋络勾勒出灰白的线条。

“告诉我她是什么样子。”他低着头,轻言细语地徐徐描绘起我手指的外形,那细长的手指在他深色肌肤的触摸之下恍惚如鬼影一般。

“她哪里像你,哪里像我?告诉我吧!她的手就像你的一样吗,克莱尔?还是像我的?你能画出她的样子吗?好让我能看得见。”他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我的手边上,他完好无损的那一只,笔直的手指,平伏的关节,修剪得短短的指甲方正而整洁。

“像我的。”我刚刚苏醒的嗓音低哑得都盖不过屋外雨声的鼓点。楼下一片寂静。我那静置着的手示意性地把手指轻轻地抬了起来。

“她的手细长得像我——却比我的要大点儿,手背宽宽的,外侧靠近手腕的地方有条很深的弧线——像那样,就像你的。她的脉搏在那儿,跟你的在一个地方。”我摸到他桡骨的弧线上有一条静脉跨过的地方,腕关节与手掌的交界。他静默无声地让我的指尖触摸他的心跳。

“她的指甲也像你,方方的,不是我这样的椭圆形。不过右手歪歪的小指倒像我,”说着我抬起了那小指,“我母亲也一样,兰姆叔叔告诉我的。”我五岁时母亲就去世了,对她我没有清晰的记忆,但每每无意间看到自己的手,我便会想起她来,如同此刻一般,定格在一个洒满恩典的瞬间。我把那翘着歪歪的小指的右手叠在他的手上,然后举起了它,抚上他的脸颊。

“她也有这条轮廓,”我勾勒出他从鬓角到脸颊间刚劲的线条,轻声说道,“有你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睫毛,一样的眉毛,还有你们弗雷泽家的鼻子。她的嘴更像我的,厚厚的下嘴唇,但宽宽的嘴角像你。下巴尖尖的,像我,不过线条更加有力。她是个大个子姑娘——几乎六英尺高。”我感到他怔了一下,便随即轻轻地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膝盖,“他的腿像你的一样长,不过非常女性化。”

“那她有没有这条小小的蓝色血管,就这儿?”他抚摸着我的脸颊,拇指温柔地逗留在太阳穴上,“还有像小翅膀一样的耳朵,外乡人?”

“她总是抱怨自己的耳朵,说它们招风。”一时间,布丽安娜仿佛在我们之间活了起来,我感到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