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15/46页)

詹米用手擦了一下鼻子:“哎,那个,只是因为他的真名叫‘倚天宙’,背靠着天堂的意思,据他所说。”

“太难念了?对此地的苏格兰人来讲?”我了解大部分苏格兰人狭隘的天性,他们若不愿接触陌生的异国语言,我丝毫不会吃惊。詹米的语言天赋着实是一个基因学的特例。

他笑了,洁白的牙齿在初降的夜幕下熠熠闪光。“嗯,也不是那个,不全是。只是,你要把他的名字说走样了一丁点儿,就非常像盖尔语里的一句粗话。我想,威洛比可能更好用些。”

“是这样。”既然如此,我心想,我不应该再去问那不雅的盖尔语是什么了。我转过头向身后望了一眼,那海岸的方向似乎已再无人影。

詹米见状站了起来,点点头:“是的,我们可以走了。那群小家伙这会儿早该回到酒馆了。”

“我们回印刷店的路上不会经过世界尽头吗?”我疑虑地问,“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此时天色已经全黑,跌跌撞撞地折回爱丁堡藏污纳垢的后街窄巷,委实不是个好主意。

“啊……不用。我们不回印刷店了。”我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神情里仿佛透着一丝保留。或许他在城里还有另一处住所?想到这个可能,我感觉心头有些空落。印刷店的楼上,很明显是一间苦行僧的小屋,但他会不会还拥有一所别苑——和家室?在印刷店里我们只来得及交换了最基本的信息,我根本无从知晓他二十年来的所有经历,抑或是他眼下所从事的一切。

然而,见到我他分明很高兴——最起码可以这么说。也许他此时若有所思的愁绪只不过源于他醉酒的合伙人,而不是我。

他弯下腰,对着木桶里说了些带着苏格兰腔的汉语。这是我一辈子听见过的最古怪的声音,像极了风笛调音时发出的尖锐声响,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兴致盎然地玩味着他的表演。

不管他说了什么,威洛比先生都回之以滔滔不绝,外加时不时的痴笑和鼻息。最后,瘦小的威洛比先生从桶里爬了出来,远处巷子里的马灯勾勒着他袖珍的体形。他轻盈地跳下,旋即拜倒在我的脚下。

对詹米所说的关于脚的奇闻还记忆犹新,我连忙退后了一步,而詹米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臂。

“啊,没关系,外乡人,”他说,“他不过是在为先前对你的不敬表示歉意。”

“哦,是这样。”我心存疑虑地望着威洛比先生,这时候他正朝着地面不停地说着些什么。茫然无措于得体的礼节,我俯下身,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显然此举并未冒犯他,他一跃而起,连连向我鞠躬行礼,直到詹米不耐烦地令他罢休,我们才终于启程朝皇家一英里进发。

詹米把我们领到一幢隐匿在小巷里的楼房,再下坡一丁点儿就是卡农盖特教堂,荷里路德宫大约在四分之一英里外的山坡之下。眺望着宫殿大门口的一盏盏马灯,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我们曾随同查尔斯·斯图亚特在宫中住了将近五周,那是他短暂的革命生涯早期一段战绩辉煌的日子。詹米的舅舅——科拉姆·麦肯锡就死在那里。

詹米叩响了大门,门应声打开,所有的回忆随之散尽。一个小巧而优雅的黑发女人手持蜡烛站在门口,探头看着我们。见到詹米,她欢呼着把他迎进屋里,问候着吻了吻他的脸颊。我的五脏六腑顿时拧成了拳头,直到听他招呼她为“珍妮夫人”,我的心才放了下来。没有人会如此称呼自己的妻子——也不会这样称呼情妇吧,我希望。

然而,这个女人身上依然有些什么令我很不自在。她无疑是个法国人,尽管英语说得不错——这没什么奇怪,爱丁堡是个港口,也是个容纳百川的都会。她穿着厚重的丝绸,裁剪繁复,虽说阔绰有余,却也不失庄重,只是身上的胭脂香粉可比普通的苏格兰女人浓厚得多。而最令我不安的是她打量我的样子——眉头紧锁,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

“弗雷泽先生,”她抚摸着詹米的肩膀,亲密得令我十分厌恶,“我能不能跟您单独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