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14/46页)

“脚?”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威洛比先生整齐的微型小脚,穿着一双布底的黑缎子鞋。

“不是他的,”詹米见状继续解释道,“是女人的脚。”

“什么女人?”我问。

“嗯,迄今为止,仅限于妓女而已,”说着他朝拱门方向望去,寻找尾随的人群,“不过你也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尝试。没法儿说,”他简单地总结道,“他是个异教徒。”

“我明白了,”我嘴里这么说,其实根本没明白,“是什么——”

“他们在那儿!”小巷尽头的一声大喊打断了我的问题。

“见鬼,我以为他们已经作罢了。快,这边!”

我们又跑了起来,顺着一条小巷回到皇家一英里,下坡没几步路又拐进了一条窄巷。我能听见身后大街上的呼喊,而詹米抓着我的胳膊一下子把我拽进一个门洞,院里满是木桶、包裹和板条箱。他紧张地环顾了四周,便把瘫软的威洛比先生塞进一个装着垃圾的大桶。稍事犹豫,他扔了块帆布掩盖住了威洛比的脑袋,又立刻拖着我躲到一辆载满木箱的板车后头,一把将我拉到地上,蹲在他的身旁。

经过这非同寻常的折腾,我气喘吁吁,心脏被恐惧刺激得怦怦直跳。冷风加上运动令詹米脸色通红,头发七上八下地竖着,但他的呼吸却平稳得很。

“你老做这种事儿吗?”我问他,一手按住胸口,徒劳地想要放慢自己的心跳。

“也没有。”他答道,一边警惕地越过板车窥探着追击者。

隐约间有奔跑的脚步声回响起来,又渐渐消失,随后一切便安静了,只剩滴答的雨水不断打在我们头顶的木箱上。

“他们跑远了。不过咱们最好再待会儿,以防万一。”他搬了个木箱下来让我坐,又给自己也弄了一个,叹着气坐了下来,一手撩开面前散落的头发。

他冲我歪嘴一笑:“对不起,外乡人。我没想到会这么……”

“波澜起伏?”我替他说完,回应了他一个微笑,掏出手帕擦去自己鼻尖上的一滴水珠。“没关系,”我瞟了瞟那只大木桶,其中的震动和摩挲的声响意味着威洛比先生正多多少少在恢复清醒。“呃……关于脚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他喜欢喝酒,你是知道的,”他一边解释,一边瞅着那个隐藏着他的合伙人的大木桶,“一旦多喝两口,他就会谈起女人的脚,以及他想要对它们做出的种种可怕的事情。”

“对一只脚究竟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我非常好奇,“那显然没有多少可能性吧。”

“不,可能性多着呢,”詹米严肃地说,“不过,我可不想在大街上谈这些。”

我们背后的木桶深处传出几声模糊的抑扬顿挫。那是一种音调上本来就有很多高低起伏的语言,我说不清,可还是觉得威洛比先生是在问什么问题。

“闭嘴,你这小蛆虫!”詹米粗鲁地回答,“再多嘴,我立马一脚踩你脸上,看你还喜不喜欢!”木桶里传出一阵尖锐的傻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想要什么人在他脸上走路?”我问。

“是的,要的就是你。”詹米干脆地回答,对我愧疚地耸耸肩,脸颊上的红色又深了一层,“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你是谁。”

“他会说英语吗?”

“哦,会一点儿吧,不过没多少人能听懂他说的英语。我多半儿就跟他说汉语。”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你会说汉语?”

他耸耸肩,歪着头微微一笑:“嗯,我说的汉语大约就跟威洛比先生说的英语差不多,不过嘛,在跟谁聊天的问题上他也没那么多选择,所以就只好将就我了。”

我的心脏似乎已恢复了正常,我仰靠在板车上,把兜帽往前拉了拉,好遮挡住细雨。

“他怎么会叫威洛比的呢,这么个名字?”我问。对威洛比先生我确实很好奇,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一个斯斯文文的爱丁堡印刷商与他又是什么关系,然而,有一种顾虑阻挡着我去刺探詹米的生活。方才起死回生——或者说,从那与死境无异的地界归来——我实在无法去当场质问他生活中的所有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