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堡(第15/18页)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那刀刃完成了那懒散的一挥,跌入一个轻得几乎微不足道的哐当声,而争端焦点上的那个酒桶则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翻滚着坠下荒山陡坡,最终沉入深渊之中汩汩流淌的泥水里,不见了踪影。
霎时间,所有的叫嚷在惊愕中戛然而止。而当喧闹声再度响起的时候,他几乎都没有听见,因为那时他耳中响起的轰鸣已经跟外面的声响没有分别。双膝无力的他恍惚意识到自己马上要晕过去,他的视野变成了暗红的黑色,金星乱晃——但纵使黑暗的入侵都无法抹去他眼前那最后的一幕,那是菲格斯的手,那只小小的、灵巧的、小扒手的手,一动不动地躺在小道上的泥土中,手心向上,像是在祈愿着什么。
等待了漫长的四十八个小时,拉比·麦克纳布来到岩洞前的小路上吹起了口哨。
“他怎么样?”他开门见山地问。
“詹妮夫人说他会没事儿的,”拉比答道,年轻的脸庞苍白而疲惫,显然还没有从好伙伴的不测中回过神来,“詹妮夫人说他没有发烧,也没有发现他的……”他咕嘟一声咽下口水——“他的断肢,有什么烂掉的痕迹。”
“那些士兵把他送回庄园了?”没等拉比回答,他便已起身走下山坡。
“是的,他们都挺严肃的。我觉得——”拉比停了一下,解下了缠在荆棘上的衬衣,然后匆忙赶上他的雇主——“我觉得他们挺抱歉的。至少那个中尉这么说。他还给了詹妮夫人一个金币——给菲格斯。”
“哦,是吗?”詹米说,“相当慷慨。”接着他便缄口不语,直到两人抵达庄园。
菲格斯被安顿在育婴房里,平静地躺在窗边的床上。詹米走进屋里时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柔和地覆盖在消瘦的脸颊上。不见平时常有的生动的表情和鬼脸,他的脸显得颇为不同。那灵活的宽嘴唇上方,略显鹰钩状的鼻梁给了他一丝贵族的气息,肌肤之下俨然开始硬朗起来的骨骼预示着有一天他那孩子气的魅力最终会被纯粹的帅气替代。
詹米走近床边,菲格斯那深黑的睫毛立即抬了起来。
“大人,”菲格斯说,那虚弱的笑容一展开,他的脸马上恢复了熟悉的轮廓,“您来这儿安全吗?”
“天!我的小伙子!我真是对不起你。”詹米俯下身跪到床边。他几乎不敢直视那横在棉被上纤细的前臂,纤细的手腕绑着纱布,手腕前空空如也。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摁了摁菲格斯的肩膀作为问候,用掌心温和地抚弄着他浓密的黑发。
“疼得厉害吗?”他问。
“不疼,大人,”菲格斯说着,眉眼间突然闪过一阵剧痛,揭穿了他的谎话,然后他难为情地咧开嘴笑了,“嗯,不是很疼,而且夫人慷慨地给了我很多威士忌。”
床头桌上的平底玻璃杯里盛满了威士忌,可是只喝掉了一点点。刚断奶就喝上法国葡萄酒的菲格斯,其实并不太喜欢威士忌的滋味。
“我真是对不起你。”詹米又重复了一遍。他没有其他的话可说。况且,哽咽的喉咙令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赶紧垂下眼睛,觉得菲格斯看见他哭泣肯定会难过。
“啊,大人,别担心了。”菲格斯的声音里流露出他惯有的调皮,“我,其实很幸运。”
詹米回答以前,先艰难地咽下口水。
“是啊,你还活着——感谢上帝!”
“哦,大人,不止那个!”他抬起头见到菲格斯绽开了笑脸,尽管仍旧很苍白,“您还记得我们的协议吗,大人?”
“协议?”
“是啊,您在巴黎雇我的时候,您说过,假使我被抓没命了,您会为拯救我的灵魂做上一年的弥撒。”他剩下的那只手颤抖着摸到了挂在脖子上的那枚破旧的绿色徽章——上面刻着守护窃贼的主保圣人圣狄思玛斯的头像,“但如果我在为您效劳时失去了一只耳朵或者一只手——”
“那我将供养你一生一世。”詹米不知道此时应该笑还是哭,最终只是拍了拍菲格斯放回到被子上的那只手,“是,我记得。请相信我会信守诺言。”
“哦,我从来都相信您的,大人。”菲格斯保证说。他显然已经很累了,脸颊比刚才更加苍白,一头黑发垂在枕头上。“所以我好幸运,”他依然笑着,轻轻地说,“一刀下去,我便成了有闲阶级的绅士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