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造者大厦 The House of the Maker(第7/8页)

不,现在身边的三个人才该列首位:装神弄鬼、废话连篇的傲慢老傻瓜;愁眉苦脸、累累伤疤的阴郁蛮子;还有生活不能自理、却自以为无所不能、专耍小聪明的瘸子。三个大混蛋,加上这个恐怖地方的停滞空气和永恒昏暗,让杰赛尔想再吐一轮。他觉得,只有孤身一人比现在的情形更恶劣,看着周围阴影,想想就可怕。

好在转过拐角,他振作起来。一块方形天光出现在头顶,他匆匆赶去,大步越过拄手杖蹒跚的格洛塔,满心期盼重见天日。

踏进露天,杰赛尔欣喜若狂地闭上双眼。冷风抽打着脸,他吸了满满一肺空气。解脱感难以形容,好像被困于黑暗中好几星期,又像是箍紧咽喉的手指终于抽离。他走过光秃秃的平石板铺成的辽阔空间,九指和巴亚兹并肩站在前面的齐腰矮墙旁,而在他们前方……

阿金堡在下头。白墙、灰顶、闪光的窗户和绿色的花园拼成一幅杂色织锦。他们根本没登上锻造者大厦顶端,仅在大门上头、最低的一个屋顶上,但业已高得恐怖。从这里,杰赛尔认出摇摇欲坠的大学、圆桌厅的闪亮圆顶、审问部的低矮楼群,还有元帅广场——仿如建筑物间一只木碗,他甚至看到了木碗中央的小小黄点,那是决斗圈。城堡的白墙和闪烁的护城河之外,城市是肮脏灰天下的大片灰色,一路延伸到海边。

杰赛尔惊喜交加,纵声长笑。锁链塔跟这儿比,简直像把梯子。他高踞于世界之上,脚下一切仿佛静止,仿佛被封存在时间长河。他正如君王一般,数百年来,没人见识这等风光。他是巨人,他是伟人,他命中注定要君临居住在脚下渺小房屋里的蝼蚁小人。他转向格洛塔,瘸子却无笑容,只惨然瞪着脚下的玩具城市,左眼担忧地抽搐。

“你恐高?”杰赛尔笑问。

格洛塔将惨白的脸转向他:“没台阶。我们登这么高,却没踏上一步台阶。”杰赛尔的笑容消失了。“没台阶,你明白吗?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告诉我!”

想到来路,杰赛尔吞着口水。瘸子说得对。没台阶,没坡道,既没向上也没向下,却不知为何来到这个远远高过阿金堡最高的塔的地方。他又想吐了。脚下风景现在变得如此昏乱、恶心和可憎。他脚步不稳地退离矮墙。

他只想回家。

***

“我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追逐他,追到这里跟他当面对峙。他是坎迪斯,伟大的锻造者,我们在这里交手,用烈火、钢铁和肉体。我们在这里交手,他在我眼前将托萝美扔下屋顶,我眼睁睁目睹事情发生,却无法阻止。你能想象吗?在全世界所有生灵中,她最不该遭遇这等厄运,她拥有最纯真的灵魂。”罗根眉头深锁,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在这里交手,”巴亚兹低语,肥拳头在光秃的矮墙上捏得煞白。“我用烈火、钢铁和肉体撕裂了他,他也撕裂了我。最后我把他打落,他浑身燃烧着,砸碎了下面的桥。一如的最后一个儿子就这样逝世,他们四人因自相残杀而陨落,多么可惜。”

巴亚兹转头看向罗根:“不过,都是陈年往事了,呃,我的朋友?”他鼓鼓脸,耸耸肩,“我们离开这地方吧,感觉就像坟墓。它的确是个坟墓。让我们再次封闭它,留下所有回忆。毕竟,过去已经过去。”

“哈,”罗根道,“可我爸常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确实如此,”巴亚兹缓缓伸手,抚摸罗根手中冰冷的黑匣子,“确实如此,你父亲很有智慧。”

***

格洛塔的腿在燃烧,扭曲的脊梁恍如一条从屁股烧到脑壳的火焰,嘴干得像锯末,汗津津的脸不住抽搐,鼻孔嚯嚯有声。但他在黑暗中坚持朝大门前进,一心远离那奇怪的黑球和所有的奇怪设计。回到光明之中。

走到门口,眼见前方的窄桥窄门,他握手杖的手禁不住发抖。他不断眨眼、揉眼以止住泪水,迫不及待地呼吸自由的空气,感受轻风拂脸。谁想到呼吸也能如此珍贵?跟没有台阶一样美好。活着出来真是奇迹。

路瑟已过了一半的桥,仿佛身后有个魔鬼穷追不舍。九指离得不远,一边喘粗气一边用北方话念叨——格洛塔觉得那多半是“我还活着”。北方人的大手攥紧那个方形金属匣,从胳膊暴突的肌腱判断,那玩意儿重若铁砧。这趟旅程决非仅为证明自己能开门。他们带走的匣子是什么?为何如此沉重?他朝黑暗中回望,浑身颤抖。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想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