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和副院长共进晚餐(第6/9页)
即便是给他解释了珍的感受,他也未必能懂;而且珍是无论如何不会说的。她满心狂乱。可这个晚上,她的举动如此反常,倒也不无理由:约四点半时,她从丁波家回来,走路走得兴高采烈、饥肠辘辘,认为她头天晚上和午饭时的那种感受已经消失了,就此完事了。她还没有喝完茶,就得点上灯,拉上窗帘,因为白天越来越短了。她一边做事,一边想着,那个噩梦,丁波博士提到的斗篷,那个老人,那个被埋于地下但并未死去的老人,还有那种像西班牙语的语言,她为这些而恐惧,这真的像小孩子怕黑一样荒唐愚蠢。她因此又回忆起童年怕黑的经历。也许,她沉湎于回忆中过久了。无论如何,当她坐下喝完最后一杯茶时,这个夜晚给搞砸了。怎么补救都没用。一开始,她感觉很难集中注意力看专业书,当她承认了这一点时,她又发现看什么书都静不下心。然后又感觉自己坐卧不安。从坐卧不安又变成焦虑紧张。然后有很久她不觉得害怕,但是也知道,只要不把握住自己,就会怕得要命。然后又莫名其妙地不愿意走进厨房给自己做晚饭,等到饭做好了,又难以下咽,实际上是什么也吃不进去。现在,再也没法假装不害怕了。她无可奈何地打电话给丁波夫妇说:“我想我还是去见见你们推荐的那个人吧。”丁波太太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然后开口告诉了她地址。此人名叫艾恩伍德。显然应该称为艾恩伍德小姐。珍开始以为会是个男人,现在这消息让她很不高兴。艾恩伍德小姐住在山顶的圣安妮。珍问丁波夫妇是否要预约。丁波太太说:“不用,他们正在——你不用预约。”珍尽量拖着不挂电话。她打电话主要不是为了要地址,而是为了听听丁波大妈的声音。内心深处,她不切实际地希望丁波大妈能听出她很痛苦,会立即说:“我这就开车去你那儿。”可实际上,她只不过得到了一个地址,丁波大妈就匆匆说了句“晚安”。珍觉得丁波太太的嗓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她感觉丁波夫妻正在谈她,或者不是谈她,而是在谈一件重要得多的大事,并且她也多少和这件大事有关,这个电话正巧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还有,丁波太太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正在”,难道是“他们正在等你”?种种可怕而幼稚的幻想,只有上托儿所的孩子才能幻想出的所谓“他们在等你”的情景浮现出来。她看到了艾恩伍德小姐,一身黑衣,双手交叠置膝,然后有人把她带到艾恩伍德小姐面前,说:“她来了。”就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丁波夫妇真该死!”珍自语道,然后又把这话收了回去,这多出于恐惧而不是自责。现在她的求救电话也已经打过了,毫无慰藉。她越是无用地百般逃避恐惧,恐惧就更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让她无法自欺欺人。她后来再也记不起,到底那个可怕的老人和斗篷是否真的在梦里出现过,她自己是否一直坐在这儿,缩成一团、眼神惊惧,但愿,但愿,但愿(甚至对天祷告,哪怕她不信神佛)这些情景不会在梦里出现。
这就是为何马克刚才走上门毯时,未曾料想珍如此失态。他还想,真可惜,要是今天这事改日发生就好了,今天毕竟回来得太迟了,他太累了,而且老实说,还喝得只有三分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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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你感觉还好吗?”马克说。
“是的,谢谢你。”珍只言片语地回答了。
马克躺在床上喝茶。珍坐在梳妆台前,衣衫单薄地在梳头。马克看着她,目光慵懒,又带着清晨的愉悦。要是说他感觉不出他俩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对劲,那也要部分归因于我们人类有“主观”这个无可救药的毛病。因为羊毛摸起来很柔软,我们就认为羊羔柔顺;明明是男人对女人起了色欲,却说是女人好色。珍的身体柔软而结实,苗条而不失丰润,正合马克之意。他也就难免认为既然珍让他大起欲望,他也激起了珍的情欲。
“你真的确定你感觉还好吗?”他又问。
“真的。”珍的回答更短了。
珍认为自己之所以恼火,是因为头发不能称心地梳上去,而且马克大惊小怪。不过她当然也知道,她大为恼火的是,自己昨天晚上暴露出的崩溃失态,变成了情感小说里那种她最讨厌的小女人,烦躁不安,眼泪轻弹,钻进男人臂弯里寻找安慰。但她认为这股怒火只不过埋在她的想法下面,却没有想到她此刻满心怒火,才让她笨手笨脚,头发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