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祭品(第13/22页)

“她会死吗?”阿尔文说。

威拉德想了想,回答道:“只要你好好求上帝,他什么都能办到。”

“我们该怎么做呢?”

“明天一早我告诉你。这件事不容易,但我们别无选择。”

威拉德请假没去上班,跟工头说他妻子病了,但很快就会康复。他和阿尔文每天都花好几个小时在木头那儿祈祷。每次他们穿过田地去树林的时候,威拉德都要再解释一遍他们的声音必须传到天堂上,唯一的方法就是他们的祷告要绝对虔诚。夏洛特越虚弱,祷告的声音就越响亮,甚至传到了山下,传遍了小镇。诺肯斯蒂弗的居民每天早晨都伴着他们的恳求声醒来,每天晚上又伴着这个声音睡去。如果有一阵子夏洛特的情况特别糟糕,威拉德就会骂儿子说他不想让妈妈好起来。他会对孩子又踢又打,随后又陷入深深的自责。有时阿尔文觉得父亲似乎每天都在对自己道歉。过了一阵子他就不在意了,接受了打骂和之后的懊悔,把这些当成他们如今生活的一部分。晚上他们还会继续祈祷,直到声嘶力竭,再拖着步子回到家,从厨房台面上的井水桶里喝口温水,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到了早上,再重新开始。但夏洛特依然日渐消瘦,离死亡越来越近。每次她从吗啡带来的昏睡中醒来,都会求威拉德不要再白费力气,让她安安静静地离去。但他并不打算放弃。哪怕要耗尽他的一切,也在所不惜。每时每刻,他都期盼上帝圣灵降临,将她治愈。7月第二周快结束时,他感到些许的安慰,因为她已经比医生的预期活得久了。

从8月第一周开始,夏洛特大部分时间都昏迷不醒。一个酷热的傍晚,就在威拉德用湿布帮夏洛特降温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也许除了祈祷和诚心,上帝对他还有更多的期待。第二天下午,他从镇上的牲畜围场回来,皮卡车斗里装了只羊。这只羊瘸了一条腿,所以只花了5美元。阿尔文从门廊上一跃而下,冲进了院子。“我能给它起个名字吗?”父亲把卡车停在谷仓门前的时候,他问道。

“老天,这可不是什么该死的宠物,”威拉德吼道,“快进屋陪着你妈。”他把卡车倒进谷仓,跳下车来,飞快地用绳子捆住羊的四蹄,又用拴在干草棚木梁上的滑轮把羊倒吊在了空中。他把卡车往前挪了几英尺,然后把这只惊恐的动物放低,鼻子离地面只有几英尺。他用屠宰刀割开了羊脖子,用一只五加仑的饲料桶接住鲜血。他坐在一捆稻草上等着,直到伤口不再滴血。随后他拎着桶来到祈祷木旁,小心地把祭品泼洒在上面。那天晚上阿尔文睡着以后,他把还没剥皮的羊尸拖到田地边上,推下了山谷。

几天之后,威拉德开始捡拾路边被撞死的动物:狗、猫、浣熊、负鼠、土拨鼠、鹿。如果尸体太硬,实在流不出血,他就把它们挂在祈祷木周围的十字架和树枝上。天气热,又潮湿,尸体很快就腐烂了。阿尔文父子跪下祈求救世主发善心的时候要强忍住恶臭带来的呕吐感。树上和十字架上的蛆虫直往下掉,就像白花花的油脂蠕动着滴下来。木头周围的地面总是汪着血。绕着他们飞的虫子数量与日俱增。两人浑身上下都是飞蝇、蚊子和跳蚤叮的包。虽然是八月天,阿尔文宁愿穿上长袖法兰绒衬衣,戴上工作手套,拿手帕遮着脸。两个人都不再洗澡了。他们靠从莫德商店买来的午餐肉和薄饼干过活。威拉德的眼神变得冷酷、疯狂,在他儿子看来,他乱蓬蓬的胡子仿佛一夜之间就白了。

“这就是死亡的样子,”有天傍晚,他和阿尔文在浸满鲜血的腐臭木头旁边跪下来的时候,威拉德忧郁地说,“你想妈妈变成这副样子吗?”

“不,先生。”男孩说。

威拉德一拳打在木头上:“那就祈祷,该死的!”

阿尔文把脏兮兮的手绢从脸上拉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腐烂的臭气。从此以后他不再怕脏了,也不再抗拒无尽的祈祷、腐败的血液、腐烂的尸体。但他母亲的状况仍在恶化。现在一切闻起来都有死亡的味道,就连通往她病房的走廊里也有。威拉德开始关起她的房门,告诉阿尔文别去打扰她。“她需要好好休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