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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他什么也没说。林珊稍稍挪动一下,两只胳膊搂住他。“伤着你了,对不起。”她指的是他的头发,“我知道你跟绸子一样娇气。”
任待燕笑了笑。
他说:“我母亲经常扯我头发。”又轻得像呼气一样悄声说,“就差一点儿,王黻银来传令,叫我撤兵,就差一点儿啊,珊儿。”
“差点儿怎么了?”她问。
任待燕终于说出了口。
“身为将领,起兵反叛,对抗朝廷,这可算不上骄傲吧?”他说。林珊听出了其中的苦涩。他接着说,“我到现在还可以造反啊,珊儿。我可以现在就起来,一路飞驰到淮水畔,带领大军挥师南下,直取朝廷。奇台就再发生一次军事叛乱!这也算正道直行,算是明灯?”
林珊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
任待燕说:“而我们放番子回去,割让大片疆土,这一切又是错得那样离谱。对,和平,对。可和平不该这样得来——不该为了这样的缘故!”
林珊的心怦怦直跳。这下,屋子里、她心里有一种忧惧,终于,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从早上到现在,她在任待燕脸上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她并没有完全明白。
应该可以,正想住上几天。他在山上祖坟时是这样说的。看样子,他说错了。
任待燕在这个清冷的早晨醒来,离开屋子,离开尚在熟睡的珊儿,此时,已经有二十个人等在门外了。他独自出来,经过结着霜的花坛向他们走去,他认出了他们的装束,随后他认出其中一个人。
任待燕走到大门旁。他认识的那个人,这些人的首领,在门外作了个揖,说:“任都统制,我等奉命护送都统制前往杉撞,万望都统制体谅。杭宪杭同平章事要在下代为问候都统制。”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
“我等被告知,都统制很可能会来这儿。”
有些意思,也有些让人不安。任待燕看见康俊文和另外两名亲兵正全副武装,匆匆向这边赶来,来得有点太快了。他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慢一点。
“我认识你,”他对这些亲兵的头领说,“你在小金山替杭德金办事。”
“是。”
“大人的事,真是让人难过。”
那人抬起头:“是。”
“现在你在朝廷里听他儿子的?”
“这是在下的荣幸。”
“是他运气好。我猜既然你们来了,我就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
一阵尴尬的迟疑。任待燕心想,这样问可不算公平。“算了。”他说,“我先和庄上各位道个别,然后跟你们走。我想我的人可以跟我一道吧?”
“那是自然。”亲兵说。
任待燕突然想起这人的名字,于是说:“多谢,敦头领。”
那人脸突然憋得通红,说:“难为都统制还记得。”他又一犹豫,张张嘴,又闭上了。
任待燕说:“说吧。”
敦彦鲁脸一直红着,开口道:“是真的吗?都统制当时就在汉金城外?”
“是。”
“差一点就能攻下来?”
任待燕犹豫一下,“我不该说这些事情。”
敦彦鲁身材敦实,胡子灰白,岁数不算小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像非要知道不可似的。“可是……真能攻下来吗?攻下城池,杀掉番子。”
说话做事需要慎重,可也不仅仅是需要慎重。人们需要了解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军队,和他们自己。这确实关乎骄傲,关乎何谓正道直行。明灯,林珊这样说的。
“是,本来京师已经唾手可得,”他静静地说,“番子被困在城里,死路一条。”
敦彦鲁咒骂起来,不算粗鲁,却骂了好久,滔滔不绝。然后他说:“抱歉。”
“不必。”任待燕说。
林珊站在大门口,在两兄弟中间,她看着任待燕骑马远去。从杉撞派人来接应,这真的是一种荣耀吗?似乎不太像。
卢超说,他随后也要去南方。眼下正在发生很多大事,并且需要斟酌决策。为国家竭忠尽职是君子本分,何况,卢超毕竟曾作为国使出使过阿尔泰。他还曾与都元帅近距离接触过!他会前往朝廷,尽力扮演好他自己的角色。
当然,那里绝不会有地方容得下一个女人。
她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左右为难。待燕昨晚说得没错:全天下都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她在这里,真是再好不过了。这里不仅仅是“东坡”,更像是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