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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威朝他的新收藏瞥了一眼,那是戍泉附近发现的兵马俑。那么古老,是奇台悠久历史的见证。

他耸耸肩,又一次努力做出轻松的模样,说:“我真的信不过让别人来照料这些东西。”

林珊的愤怒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哀怜。真奇怪,怒火退去得这么快。先是让你血气上涌难以自制,跟着又没了踪影。风很大,云彩飞快地飘过头顶,树叶沙沙作响。大雁正往南飞。林珊每天都见得到。

林珊安静地说:“阿威,你知道,就算公公说得没错,就算我们要给番子一大笔捐输,他们还是要抢走这些收藏,一件不剩。”

齐威眨了几下眼睛,看向一边。他看起来那么年轻。林珊意识到,每天夜晚,齐威脑海中都会看到这样的画面,真是一种折磨。

“我不能任由他们这样做。”她相公回答。

这天晚些时候,傍晚时分,林廓的女儿,齐威的妻子林珊,奉诏入宫。从今年夏天以来,她还一直没进过宫。

官家不在御花园。天冷了,夜风刮个不停。林珊换了一身蓝绿两色的褙子,戴着母亲留下的耳环。褙子很贴身,衣领高及脖颈,恭谨端庄,恰到好处。褙子外面还披了一件毛领披风。来接她入宫的人暗示她最好赶紧跟他们走,不过这些人总是这么说。林珊不慌不忙地换上衣服,理好头发。林珊已经嫁人,所以要把头发绾起来,不过发髻并非宫廷中流行的样式。

她可不是那种因为美貌才受到召见的女人。

殿前侍卫领着她穿过连接宗室诸宅与皇宫的长长的走廊。风吹得紧,一行人穿过一个又一个庭院。林珊把手缩进袖子里。她一边发抖,一边思索着词曲,官家一会儿要听。召她入宫就是这个原因。

林珊完全不知道官家此刻的所思所感。天子也会和寻常百姓一样恐惧害怕吗?宗室诸宅外面聚集的百姓,此刻在傍晚的寒风中蜂拥出城的百姓,官家也有和他们相同的感受吗?

文宗皇帝在一间林珊以前从未见过的房子里,这房间美得叫人心碎,细致精巧,又舒适宜人。檀木桌椅上雕着美丽的花纹,宽大的榻上放着金翠两色的丝质垫子,空气中还有一丝红木的香气。

桌上的红釉白瓷花瓶里插着花,即便已是深秋,这里仍然有鲜花。桌子有白绿两色,都是由象牙和汉白玉制成。房间里还有一条玉龙。屋里不光点着灯,还有烧着三个火炉,用来取暖和照明。架上放着书籍画卷,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林珊看见桌上的纸是质感细腻的白绢。房间里还有六个黄门和六名殿前侍卫。一张靠墙放置的长桌上摆着吃食,还有茶和温酒。林珊心想,这或许是全天下最美的房间了。她心里一阵难过。

这个房间比官家平时接见大臣的房间小一些,显然,这间屋子是供官家享受他那些私人爱好的地方。墙上挂着官家的画,有黄莺,有翠竹,有桃花,这些花描绘得如此精细,让人感觉仿佛风一吹进这间屋子里,那花瓣也会随之颤抖。每一幅画上都题着诗句,皆是官家亲笔所题。奇台皇帝堪称书画领域的巨匠。

而官家的市镇,官家的帝国,正遭受着草原铁蹄的蹂躏,那些番子带着刀弓剑矢,饥肠辘辘,怒气冲冲,四处搜寻着软弱的猎物。对这些人来说,这个房间,它的历史,它的意义简直不值一提,或者说,根本不值一提。

对他们来说,一幅花鸟画,画工再精致又如何?抑或是说,画上题的岑杜诗句,“瘦金体”千金不易,又算得上什么呢?

没了这一切,到底是怎样的损失?林珊心想。她感觉稍不留神,自己就会哭出来。

官家穿了一件简单的金红两色长袍,外面套一件罩袍,头戴黑色幞头。他坐在一张宽椅子上,眼睛下面有眼袋。官家还不到五十岁。

官家的两个儿子侍立在侧,其中之一是太子知祖,另一位——官家的妃嫔众多,皇子帝姬也不在少数——林珊也想不起那是哪一位。

知祖看起来非常生气,他的弟弟则一脸惊恐。

官家却默不作声,看起来若有所思。林珊四下寻找太宰寇赈的身影。她视寇赈为自己的仇敌——尽管对寇赈来说,林珊根本微不足道。他不在这儿。这里不是奏议国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