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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如今每时每刻都有大批百姓从四面八方逃离汉金。林珊站在阳台上,越过宗室诸宅的院墙,就能看见一部分逃难的百姓。他们当中大部分无疑都在向南走,不过一些有钱人却去往海边,希望能找到船带他们南下。

还有一些人似乎打算向西去延陵,那里有一支禁军(林珊知道那是谁的部队)歼灭了一支阿尔泰军,为奇台、为文明世界打了一场胜仗。

于是,帝国第二大市镇仍旧在坚守,有传闻说,那支禁军中的一部分正往这边赶来。然而,这支部队以步军为主,而南下的阿尔泰军都是骑兵部队。林珊心想,不知待燕会不会骑马赶来?——一定会的。不知等他来了又会怎样。

目前还没有关于新安城的确切消息。人们觉得——或者说是害怕——这座城里传来的一定不会是好消息。

他们仍有一战之力。城中有殿前侍卫,有大臣们的亲兵,还有驻扎京师的禁军部队,而且他们有巨大的城墙,但是奇台的野战部队似乎不可能赶在草原民之前来到京师。

既然如此,又何必留在城中?昨天夜里,父亲一边喝着茶,一边抬眼看看站在面前的林珊,坦率地回答道:“珊儿,他们不会在这里止步的。他们会分出一部分人在汉金四周扫荡,出城逃难的人很有可能被杀,要么被捉走。有些人就算藏在田间树林里,躲过这一劫,冬天一到,也还是会冻饿而死。这种事情早有先例。那么多人涌进村野乡间,怎么可能喂饱那么多张嘴?”

林珊争辩道:“要是汉金被围,这么多张嘴,在这里又如何喂得饱?”

“的确不容易。”父亲承认道。

有些仆人被派去集市,从此一去不回。毫无疑问,他们也逃跑了。有报告说,有人趁夜偷家里的食物。更有甚者,有时候偷东西的还是家中护卫。

父亲接着说:“起码在这里,咱们有粮仓也有水井。朝廷在这城墙之内,就必须与番子交涉——只是不知北方人开价多少。我估计他们也不愿意围城。”

“爹爹真的知道这些,还是只是随口说说?”

父亲笑了。这笑容林珊一辈子都认得。只不过父亲脸上还带着倦容,他说:“我大概是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吧。”

北方人,父亲没有称他们是番子。不知从今年什么时间起,父亲就不再这么称呼他们了。林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眼下是秋季,今日有风,清晨,林珊出门来找丈夫。齐威在家中庭院里,周围都是他从奇台各地搜罗来的柱基铜器之类,是他多年热情与艰辛劳动的成果。他穿得很暖和。她却没有。

“咱们干吗要留下?”林珊质问道。

齐威也在喝茶,用的是一只靛蓝色的精致瓷杯。他戴着手套,给出了一个大出林珊意料的回答。

齐威似乎对皇族宗子的名节和重要地位有了新的理解。他如此说道。说话时,他一如既往地态度谦和。齐威告诉林珊,他的父亲向他灌输了这样的观点:像如今这样的时刻,你必须从传统和礼俗中寻求帮助,要相信受命于天的陛下,要相信他的大臣。

“相信寇赈?”林珊喊道,声音里没有一点谦和。她就是没法不喊出来:“当初是他把爹爹发配到零洲,是他的夫人想要害死我,信他?”

“像这种时候,私人恩怨必须要放到一边,”齐威小声说道,他抿一口茶,“珊儿,眼下整个奇台都已大难临头。尽管我爹爹相信。”他继续道:“咱们交得起足够捐输,好叫那些番子心满意足。这之后,等番子把财宝运走,咱们就该上奏朝廷,要求问责了。他是这么说的。”

林珊仍旧怒气冲冲:“那延陵呢?那个姑娘,丽珍怎么办?还有管家呢?”

齐威迎上她的目光:“他叫寇尧。”

林珊点点头:“对。那么,寇尧怎么办?他们也留在那里听天由命吗?”

齐威比了个手势,尽量表现得轻松些:“我已经决定送他们去南方了,送到我母亲娘家去。这样才是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林珊紧盯着齐威,忽然眼前一亮,明白了。她问:“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齐威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说看?”

“我觉得,你其实是不愿意离开这些收藏。这才是你留下来的原因,它是我们留下来的原因。你不想丢下它。别人走掉是万全之策,那我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