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5/7页)

你可以花一生去追逐一个梦想。一旦追上了,又当如何呢?他想问问珊儿,听听她的高论,听听她的声音。此刻的她,应该正和丈夫一起,在回汉金的路上吧。

两天后的日暮时分,太监邬童掉了脑袋。他为官家的花园发明了“花石纲”,他也率领奇台禁军打过许多仗,包括西北那一场,在那里他犯了些大错,让世人领教了什么是领兵无方。

虽然可以说,人在将死之时难免心生恐惧,这时他的举动不该成为盖棺定论的依据;但反过来讲,那些汲汲于功名利禄的人也必须接受随之而来的负担,包括落得这样的下场。

依照常例,邬童的尸体被烧成灰,扬进水里。

沈家的古槐又被送回淮水北岸的田庄。因为需要逆流而上,所以路上颇费了些周折。重新栽回祖坟的过程中,当地州府最出色的园丁都被派来照料它,也派了人来修复沈家的祖坟和墓碑。当地周围的夫子庙和道观都为它诵经供奉,皇宫里也是如此。

尽管又被种回原处,还受到悉心照料,这株古槐却不见起色,之后没过多久终于死掉了。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一旦被连根拔起,就再也种不回去了,即便是回到原来的土地上。

回延陵的路上,齐威向妻子讲述了那女孩的事情。

林珊没问,也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也许以前想知道吧,可如今,在新安住过之后,她不想过问了。只是她也不好叫齐威别说了。

就这样,在延陵城西的驿馆,在饭桌上,她才知道,自己误会丈夫了。

那女孩才七岁。齐威当初是把她从汉金最好的妓院里赎出来的。齐威见到她那天早些时候,那姑娘还缠了足,准备迎合如今对女人审美的新风韵,幸好还没伤到骨头。

那天晚上,齐威和几个朋友去妓院,一边听曲,一边喝酒吃鱼羹——齐威讲故事时一向不会漏掉这类细节。透过帷帐,他看见那孩子沿着走廊蹒跚地走过来,还听见她在抽泣。

第二天一早,他就把那女孩买了下来。把她送往自家在延陵的一栋宅子里——齐威常年在外,宗正寺准许齐家在那里置办一处房产。齐威一直花钱雇人抚养、照料她。她的脚没事。她叫丽珍。

林珊在餐桌前哭了。“为什么要送去延陵?干吗不带她回家?干吗不告诉我?你这……你做得对呀。”

丈夫坐在桌旁,垂着眼睛。他忐忑地说:“她挺招人喜欢,也很怕人。她……珊儿,她跟你不一样,过不了你的生活,也没法像你一样读书。和你一样,太难了,除非能跟你一样坚强。”

像她一样坚强。

林珊还在哭。所以说,他的辩解并不全对。她心想。不过,有一点他说对了……太难了。

“你本来以为,要是把她带回家,我会硬说她……”

林珊擦擦眼睛,看见丈夫点点头。她字斟句酌地说:“我听过一些传言,还听说她缠足。我以为你纳了个小妾,还缠着脚。”

丈夫一脸厌恶地说:“怎么可能!她才七岁呀珊儿!”

“我不知道啊,”话虽如此,可林珊毕竟是林珊,“那她要不是七岁,是十五岁呢?”

齐威坚决地摇摇头。“绝不可能。这东西再怎么风行,我也不会欣赏。”

“真好。”林珊说,“你能……你能带我去见她吗?”

齐威点点头,又一犹豫,说:“你以为我在延陵金屋藏娇?”

齐威是个聪明人。也许拙于待人接物,性情也有些古怪,但的确很聪明。

“是。对不起。其实如果你愿意,随时都可以纳妾。我只是没想过你想要个侧室。你从来都没说过这些。”

“我不想纳妾。”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却终究没再开口。林珊也不追问。今晚已经知道得够多了。

又过了两晚,在延陵的宅子里,林珊见过了那个女孩,那孩子长得清秀,却十分怯生。林珊独自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听着隔壁传来行房的声音。

那欲言又止的事情,他就这样告诉她了。不过这天下午一进院子,林珊就已经全都明白了。

隔着墙,她听见齐威那沉静的声音。然后是另一个人的,比齐威的低沉——是这栋宅子的高个子管家。他叫寇尧,一双大眼,手指纤长。

夜幕之下,许多事情,反而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