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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她由人护送着继续向东,她眼睛清亮,头脑清明。丈夫还要在延陵逗留几天。很快他就会带着新发现赶上来。

林珊在想,昨晚他这样做,究竟是出于胆小,还是因为思虑周全。

说他是胆小,因为他不敢当面告诉她、向她解释。若说是想得周全,那既是因为男人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对妻子解释,也是因为当林珊需要想清楚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以后将走向何方时,丈夫给了她独处的空间。林珊心想,也许这两者兼而有之吧。

那女孩将一直留在延陵。宗室诸宅里的生活混乱、充满争斗,这就意味着像她这样羞怯的,又来自青楼(藏也藏不住,很快就会尽人皆知)的姑娘没法在那里生活。

这天早上,没有旁人,她和齐威谈了昨晚的事情。林珊的态度算不上恭顺。齐威也没想过她会态度恭顺。

“我已经全都明白了。谢谢。可是我还有话要说。”

“说吧。”丈夫说。他的脸涨得通红,却还是迎上了她的目光。

“这宅子里还住了个孩子。你有责任教她养她。阿威,你要谨慎一点。哪怕是说,这意味着你必须安排……管家住到别处。”

“寇尧。”他说。不过到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明白。”他把头歪向一边,一个习惯动作,“谢谢。”

“谢谢。”她回答。

之后,她终于到家了。见到了父亲,还抱了抱他。有她一封信,家里的人力把它送到林珊房间。

是任待燕写的。他已经走了。朝中出了些事,然后他的官职一下子晋升一大截。他要去接收新的部队了。他的军队,五万人。太监邬童死了。看起来,奇台明年春天就要开战了。众所周知,春天正是交战的季节。

她读着他写的信。“朝会当天发生了许多事情,夜里我想你,想你在身边,想听听你的看法。我越发清楚,以后都将如此无奈。可想着你,知道有你,聊以自慰。临行草草,字迹凌乱,还望见谅。”

林珊甩一甩头。他的字真好看。可她已经泪眼朦胧了。北方大战在即。他的背上有妖狐鬼怪烙上的官家手书。林珊是第一个看见那些字的人。在新安,在一间可以俯瞰庭院和枯泉的房间里。

林珊心想,这世上竟有这等奇事,真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她擦干眼泪,下楼去见父亲。她深爱着父亲,父亲也爱着她,毫无保留,毫不含糊。

整个秋冬两季,朝廷都在制订计划。原则已经确定了,铺兵纷纷从汉金出发,又在风雨之中返回。新年前夕不久,第一场雪落下来了。“艮岳”里静谧而美丽。

在帝国西北,有一支军队正秣马厉兵,努力将自己磨成一把快刀。奇台新差遣的都统制一路晋升实在太快,让人气结,因此颇有点不受同侪军官们待见。不过看得出来,他麾下的士兵却并不这么想。

过一段时间,这位都统制节下将士正变得军容肃整、纪律严明,引人瞩目。南方有山贼造反,声势日隆,如今已经在淮水两岸蔓延开来。都统制任待燕亲率四万兵马南下平叛。这次造反有诸多原因。百姓经年累月为“花石纲”所苦;为了获取木材修造新的宫殿,森林被毁得厉害;收获季节,税赋一再提高。

税赋当然要涨。快要打仗了,谁都知道。

据说讨贼期间,任都统制曾以一刀一弓,亲自上阵杀敌。他会用弓!他的部队在山林水泽中作战。其他将领听说这些,都讥笑他说:考虑到此人的出身,派他去烂泥塘子里打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禁军中的其他将领都觉得,任都统制这样身先士卒上阵搏杀,实在是不成体统,让人费解,而且开了个不好的先例。

山贼的叛乱很快就被镇压下去。有许多不乏夸大其词的故事传出来,讲述官军作战时,如何在人迹罕至的不利战场上出奇制胜。

叛军头领都被处决了,不过据说被砍头的仅仅是几个头领。大约有一万叛军似乎被这个都统制收编到自己军中。这也让人感到费解。这些叛军随他北上,去了延陵以北的地方。

他们去得太晚了,没赶上春季攻取萧虏南京的战斗。

当后人回顾这个时代的时候,他们会认识到,淮水两岸的造反,以及朝廷不得不派兵平叛,这两件事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