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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又说:“这一消息着实让朕费解。朕刚刚又向殿前侍卫首领证实过。”
官家语气阴冷,怒气冲冲。殿前侍卫全都直视前方,戒备着园丁。这些侍卫穿的都一样,杭德金也不知道谁是首领。在他那双昏花老眼里,他们的脸都没有分别,这是官家的喜好,以此来体现园中的和谐。
看来,侍卫首领——天知道是哪一个——也讲述了同样的故事。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去年就传到汉金城,如今就连下人都知道了。
官家却不曾听说。
杭德金字斟句酌地说:“陛下,定西军伐祁惨败确有其事。”
官家身量颀长,亭子和地面之间有三个台阶的高度,他站在亭子里,低着头,冷眼盯着杭德金。写字作画用的长椅就在官家身后,再远一点的地方,是那座一路上毁掉无数农田、夺取多人性命(这些事情说不得)的湖石假山,巨大的身形在阳光下蔚为壮观。一阵微风吹过。
“太师也知道此事?”
机会。对待机会当须百般谨慎。杭德金半世在朝为官,早已位极人臣,倘若在这种时候不知如何应对,那他也不可能获得今天的地位。
“启奏陛下,臣确知此事。这是因为臣自有消息渠道。不过军中事务皆向少宰大人汇报,而少宰既未通知政事堂,亦不曾上奏朝廷。陛下当知,定西军的监军乃是内侍邬童,而保荐邬监军,一力伐祁的正是寇少宰大人。这些都是寇大人的主张,臣当时未予反对。是以臣不便越俎代庖,上奏戎机,除非寇大人……决定亲自上奏。”
决定亲自上奏,说得好,杭德金心想,还有越俎代庖。
杭德金所说句句属实,只不过并非真相的核心。毫无疑问,消息一传回来,杭德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然,他也没有将消息带给官家……不过,这是朝中百官心照不宣的默契。
朝廷百官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一致同意兴师伐祁。一旦官家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厄里噶亚的惨败,那么所有人都难辞其咎。这个噩耗足以毁掉一切,不论是变法,还是他们自己的官位。还有可能让旧党重新得势!席文皋!卢家两兄弟!
这一类消息就是可以引出这等后果。大军远征,去攻打番族都城,却不知道保护自己的补给线……兵临城下,竟然忘记带攻城器械?
这等罪责该如何抵偿?就算领兵的是邬童,就算他颇得官家欢心,就算他还为修造这座花园发明了“花石纲”,那又怎样?要如何处置他才能平复天怒?
邬童丢下军队,一个人先行南逃,此事毋庸置疑。他目前仍在西部,远离朝廷,还活着,为“艮岳”运送珍玩奇树。
更匪夷所思的是,杭德金听说,大军南撤,穿越大漠,一路上又有番子不断袭扰,被饥饿焦渴逼疯了的士兵已经开始杀死军官,并且喝他们的血了。
饥馑年份,乡野村庄里百姓易子而食的事情时有发生,世道艰难,这种事情虽令人难过,却终是难免。可是堂堂奇台禁军,纪律居然崩坏到如此地步?此事着实骇人听闻,让人不免想起历史上的教训——若不能对将领和军队严防死守,天知道会生出怎样的事情来。
邬童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却颟顸无能,贪得无厌。但从某种角度来说,用他统兵,总好过任用那些受到麾下官兵拥戴的良将。良将的麾下,不是官家的。
两害相权,如何取舍,杭德金心想,已经成了本朝的组成部分,朝中百官莫不身涉其中。
杭德金心里自有一番计较,但当官家冷冰冰地低头凝视着他时,他说的却是:“臣死罪,园中清宁竟受到这等消息的惊扰,臣心惶惑。臣这就把那园丁赶走,此人定当重罚。”
官家毫不客气地说:“园丁留下。”眼下的境况仍然吉凶难测。“他儿子死了,他同朕讲的也都是实情,不能罚他。”官家稍一停顿,又说:“朕已经派人召见寇赈。”
官家直呼其名,而没有带官职。听到这个,太师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笑出来。
为了安全起见,太师低下了头,装出恭顺的样子。一段精心算计过的停顿之后,他又小声说道:“臣带了两封信来。既然少宰大人一会儿也要到来,那不妨先请陛下过目。这两封信的书法都可谓精妙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