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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呈上第二封信。这封信的笔迹此前并没有见过。
太师仍旧知道该如何应对官家。他当然知道。官家尚未成年时,太师曾经是他先生。
官家伸手接过信来,先是随意瞥了一眼,跟着又仔细审视起来。他坐进深绿色的大理石椅子上,读了起来。
官家抬起头:“见字如见人,此人定是个百折不回的正人君子。”
回答一定要快,否则官家会以为自己受到了愚弄。“启禀陛下,这封信出自一位女子手笔,老臣当初也是吃了一惊。”
光线很足,官家离得又近——杭德金这会儿可看得清楚。若不是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官家早该面露喜色了。
官家张开嘴,下巴上的一绺胡须随之移动,仿佛要大声叫好。紧跟着,他又阖上嘴,继续看林珊——员外郎林廓的女儿——的信。
四下里一片寂静。杭德金能听见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听见秋日的鸟鸣,还有那园丁惊恐的喘息声。那人一直脸冲着地面,浑身发抖。
杭德金看着官家读信,看他细细品味每个字的笔势,看见他脸上露出微笑——跟着又转为震惊和不悦。这两个表情变得极快,杭德金知道,自己赢了。生活仍旧不失其乐趣,所不同的,无非是大小的区别。
官家抬起头:“她的字,硬朗不失优雅,真是大出朕的意料啊。”
杭德金早料到官家的第一印象会是这样。一个人是什么样,看他的爱好便可知道。
杭德金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官家继续看了会儿信,然后又看向杭德金。“卿刚说有两封信,另一封呢?”
“回陛下,另一封是席文皋的。席夫子和林珊一样,也是来求情的。”
“卿的老对手给卿写信?”官家的脸上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
“回陛下,正是臣的夙敌。能配得上做席大人的敌手,老臣荣幸之至。臣知道,官家也有同感。”
“当年他在朝为相时罢过卿的官,后来作为回敬,卿又将他逐出朝廷。”
“逐回他老家,陛下。他当年在朝中蛊惑人心,动摇社稷,臣是以将他逐出朝廷,却并没有——”
“并没有发配到南方。”官家端起信来,“没有将他赶到零洲岛去。这个林廓都干了什么,竟至于被发配到那里?”
天意,真的。有时候上天赐给你机会,这时候如果还没有像摘水果那样抓住它,那就真是罪过了。
“若是林家女儿和席夫子信上所言当真,那林员外的罪过就是他在延陵拜访了席文皋,并且送了一本他自己写的、品评花园的书。臣相信这两封信所言非虚。”
“花园?”
毫无疑问,还是天意,是秋日上午,挂在枝头的一颗李子。
“正是,陛下。那天刚巧卢琛也在延陵。当时他因为受到贬谪,正在前往零洲的途中。到延陵是要向自己的先生道别。这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然而这放逐林廓的命令却是最近才发出的。”
“卢琛,又是卿的对手。”
“臣以为他的主张在判断上存在错误,十分危险。陛下,臣在自己的卧房里放置了他的诗集。”
官家点点头。“这个林廓,只因为拜访了席文皋,就要被发配零洲?”
“多年以前的拜访,去的时间不对。陛下已经看过信了,他当时带着女儿去赏牡丹,又把他那本品鉴园林的册子送给了席夫子。”
“啊!对,朕想起来了。朕知道这本书。”官家说。
又一个李子,掉到他手上。
“臣倒是没听说过。”这是真的。
“此书刚一付梓,他便赠与朕了。朕把它读完了。构思奇巧,装帧精妙。对各家花园的内在其实缺少洞见,不过也算是文采斐然。朕记得书中提到了席文皋的花园。”
“臣猜想应当提到过。”
“去赠书?”
“或许还向他引荐过女儿。”
这句话提醒了官家,他又看了会儿信。“不同凡响,”说这,官家又抬起头,“女子的字写成这样,也是有失体统啊。”
“陛下恕罪,臣以为,如此并不失礼法。如陛下所言,这女子不同凡响。臣以为应当先是她父亲亲自教导过她,之后才又请了私塾先生。”这是席文皋在信里告诉他的。
“当真?这么说来她父亲是个生性狷狂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