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理士城堡 第九章 大集会(第5/8页)
“那他会怎么样?”我好奇地问。
她耸耸肩,干燥的迷迭香在她指间被揉碎,落进钵里。“这就要视亚瑟今早消化状况而定了。如果他早餐吃得好,那这小子可能挨几鞭就了事。不过,要是亚瑟今天便秘或者胀气,”她做出嫌恶的表情,“那这小子很可能就会缺个耳朵或断只手。”
我吓坏了,心里犹豫着该不该直接干涉这件事。我是外人(outlander),而且还是个英格兰人,虽然我自认被人视为城堡居民,以礼相待,但我还是看到不少人暗地里在我所经之处打着驱邪的手势。我出面求情可能反而帮倒忙。
我问吉莉丝:“难道你不能做点什么吗?跟你丈夫说,我的意思是,你去请他,呃,宽宏大量一点。”吉莉丝讶异地停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来,显然从没动过要干涉丈夫的念头。
“为什么你这么在意那小子?”她质问的语气里没有敌意,而是好奇。
“我当然在意啊,他只是个小孩子。而且不管他做了什么事,罪都不及终身残废吧。”
我这个说法显然没有说服力。她扬起淡淡的眉毛,耸耸肩,朝我递来钵杵。
“要带点什么给你朋友吗?”她的眼睛转了几下,扫过架上,选了一瓶青绿色的东西,瓶上标签用细致的草体写着“薄荷精油”。
“我拿药给亚瑟吃,这期间我看看能帮那孩子做点什么。不过,有可能太迟了。而且要是那个胖神父插手,他会希望这小孩得到最严厉的处罚。不过,我还是试试吧。你继续捣,迷迭香永远都能派上用场。”
我取过吉莉丝留下的捣杵,机械式地又捣又磨,心思却不在此。紧闭的窗子隔开了雨声和底下的群众喧哗,两种声音交融为轻柔的喃喃低语。我和所有的学童一样,读过狄更斯和其他早期作家的书,他们在作品里描写了那个时代残酷无情的法律,不论犯错者年纪大小或罪行轻重,法律对所有人一律严刑以待。与书中时空相隔一两百年,安稳地读着绞死小孩或断手断脚的细节,和安静地坐在这里捣药而相隔不过数英尺之下的地方正发生这等事,感觉可截然不同啊。
如果判决结果对这孩子不利,我可以直接出手干预吗?我拿着研钵,移到窗边朝外看。人潮又多了些,小贩和主妇被聚集的人群所吸引,沿着大街走到这里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他们兴奋地转述细节,刚到的人往前推挤,不多久便融入围聚的人群。越来越多的人脸巴望地转向屋门,等候结果。
看着下方耐心地站在纷飞细雨中等待裁决结果的人群,我突然彻底懂了。我跟很多人一样,听过从战后德国流传出来的报告,以及一则则关于驱逐、集体屠杀、集中营和焚尸的故事,惊骇不已。就像许多人曾做过,或在多年后会做的那样,我心中自问:这些人怎么可以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一定知道,一定看过运送的卡车,来来去去的尸体、围篱和焚烟,他们怎能袖手旁观?现在,我全都懂了。
这孩子在广场上的命运还不到生或死的地步,而且在科拉姆的保护下,我或许可以免受群众的围剿,但一想到自己要挺身而出,孤弱无力地对抗这帮坚决渴望以行刑见血的刺激感来纾解久候情绪、“品德高尚”的民众,我握着钵缘的手还是直冒冷汗。
人类是出于需要才群聚而居。从最早的穴居开始,无毛、脆弱、无助,除了智巧之外一无所有的人类,便是因为群居而得以存活。人类一如其他众多会被吞噬的生物,发现只要聚集的数量够多便有保护之效,而这样深植入骨的知识便是暴民统治的成因。因为数千年来,任何人或生物,要是胆敢脱离群体,甚至孤身与群体对抗,最后终将招致死亡。挺身而出对抗群众所需的不仅是不寻常的勇气,还要有超乎人类本能的某种东西。我害怕自己没有这所需之物,而恐惧即是羞愧。
在吉莉丝开门踏进房里之前,时间似乎永无止境。她手中握着一根炭棒,神色一如往常地镇定冷静。
“药草煮过之后我们得过滤一下,我想我们可用纱布包炭过滤,这方法最好。”她的语气仿佛我们先前没有进行那场谈话。
“吉莉丝,别折磨我了。那个皮匠的孩子怎么了?”我不耐烦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