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43/59页)

她从来不曾认真想过:把灵魂安全藏匿起来之后,若是有了致命的遭遇,若是被炮弹猛烈击中、若是鲜血四溅,那么自己的肉身会怎样。她是死不了的,这点她很肯定。但身体究竟会怎样?什么?她转过头,看见他瞄准她。他射出一发子弹。她转身再次逃跑,分不清自己是被击中了还是只是被那声音吓傻而已。

被击中了。她知道自己温热潮湿的血液和冰冷潮湿的雨水有什么不同。疼痛的感觉在哪里?她继续往前跑,绝望地踉跄前进,似乎有一条腿不能动。她从一棵大树闪到另一棵大树,听见追兵用简短的字句互相指引。他们很近了。

是有方法可以逃走的,她可以找到别的出路,这点她很肯定。但在这关键时刻,她却一种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她所有的技艺都丢失了。好吧,她罪有应得,因为她侮辱了这些艺术;她撒了谎、偷了东西,在她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利用它们谋取权力;她为了个人目的动用了她曾经发誓永不动用的力量。这很公平合理。她转过身,陷入了绝境。四面八方都是追兵的黑暗身影。他们无疑是想近距离开枪,这样才不会搞得鸡飞狗跳。一两枪就解决。但她会怎么样?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感到疼痛,但此时痛觉正从她体内蹿起,是种非常可怕的感受。再跑也没意义了,她眼前一黑。但她还是再次转身跑开。

有一条小径。

有一条小径,在黎明中清晰可见。而那里——好吧,她可以到那里去,对吧?到林间空地上的那栋小屋去。一枚子弹让她猛然一颤,但那栋小屋却仿佛突然被一道阳光照亮似的变得更加清晰:是一栋滑稽的房子,事实上是她看过最古怪的小屋。这小屋令她想起什么?很像姜饼屋,有很多种颜色,烟囱长得像帽子,小窗里透出愉快的火光,还有一扇圆形的绿门。这扇绿门让人有种宾至如归的亲切感,而且刚好在这时候打开。一张咧着嘴微笑的脸从门口探出来欢迎她。

五十二张牌

事实上他们射了她好几枪,因为他们自己也很迷信。她看起来确实跟他们看过的其他死人一样没有生命,四肢呈现同一种洋娃娃似的瘫态,脸上的表情也同样空洞。她一动不动,嘴唇上方也没有空气凝结。他们终于满意了,其中一人抓起鳄鱼皮包,一行人随即返回火车上。

身为总统的罗素·艾根布里克边哭泣边发出粗嘎的狂笑,把那叠乱七八糟的旧纸牌(正反面都有)紧紧按在胸口,接着才终于拉下绳子,命令火车再次开动。他因害怕与狂喜而失去了理智,踉踉跄跄冲过一节节车厢,火车猛然启动时还差点摔了一跤。火车颠颠簸簸地从他的领土开过,承受着雨水的冲刷、吐出阵阵蒸汽。在桑达斯基和南本德之间某处,雨水不由自主地变成了雪和霙,接着又转变成雪暴。困惑的驾驶员什么也看不到。接着,一座没有灯光的隧道赫然矗立眼前,他惊呼一声,因为他知道这地方不可能有隧道,以前也从来没有过。但他还来不及采取行动(什么行动?)火车就已经隆隆冲进了那片无边的黑暗中,甚至比红胡子的胜利更嘈杂黑暗。

列车抵达下一个车站时,车上已经没有了乘客。那是一座取着印第安名字的城镇,已经好几年没有火车在这里停靠了。这时候,被霍克斯奎尔仓皇推到一边去的那个服务员醒了过来。

现在是怎么回事?

服务了四十年的他动作迟缓地爬起来,在列车上走来走去,很惊奇自己竟然会睡着,也很讶异火车怎会莫名其妙停下来,而且乘客全都不见了。

他在静悄悄的车厢里遇到了脸色惨白的驾驶员,两人商讨了一下状况,但都没说多少话。车上没有别人,也没有验票员,因为这是一班专车,车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因此服务员对驾驶员说:“他们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驾驶员回到驾驶舱内准备使用无线电,但却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服务员则继续穿过一节节车厢,感觉毛骨悚然。他在餐车里发现了一叠复古风格的纸牌,被人狂暴地扔得到处都是,散落在空酒杯和捻熄的香烟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