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农场(第30/41页)
但站在门前的却是乔治·毛斯。(奥伯龙不久就学会了如何不把别人错当成西尔维,因为西尔维从来不敲门,她总是用指甲轻刮或轻叩门板,像只想进门的小动物。)乔治手臂上挂着一件老旧的毛皮外套,头上是一顶双面绫缎的黑色古董仕女帽,手里提着两只购物袋。“西尔维不在这儿?”他说。
“不,现在不在。”靠着他那孤僻个性练就的一身技巧,奥伯龙成功地在乔治·毛斯的农场上躲了他一个礼拜,进出时都像老鼠一样瞻前顾后、动作迅速。但现在乔治却出现在这里。奥伯龙从来不曾这么尴尬、从来没有过这种被逮个正着的可怕感觉。他认为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一定会给对方带来满满的创伤与被排斥感,且不管摆出什么姿态,不论是严肃、是玩笑、是随便,都没办法缓和这点。而乔治还是他的主人!他的表舅!老到可以当他父亲了!奥伯龙通常不大能够强烈体会别人的存在和感受,但此刻他却仿佛被乔治附了身似的,感应到他的感觉。“她出去了。我不知道去了哪里。”
“是吗?好吧,这些是她的。”他放下购物袋,把帽子从头上摘下,露出直直竖起的灰色头发。“还有一些,她可以自己过来拿。好啦,了结了一桩心事。”他把那件毛皮外套扔到天鹅绒椅上。“嘿,放轻松。别揍我,老兄。这跟我无关。”
奥伯龙这才意识到自己僵硬地站在房间的一个角落,板着脸孔,因为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来配合这个情境。他想做的是跟乔治说他很抱歉,但他还够聪明,知道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侮辱人了。况且他也不是真心感到抱歉。
“噢,她这女孩真不简单,”乔治环顾四周(西尔维的内裤就挂在厨房的椅子上,各种软膏和牙刷则放在水槽边),“不简单的女孩。希望你们很开心。”他在奥伯龙肩上捶了一下、捏了捏他的脸颊,很用力。“你这小杂种。”他在微笑,但眼里却闪烁着一股疯狂的光芒。
“她认为你是个很棒的人。”奥伯龙说。
“那是事实。”
“她说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让她待在这里,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啊。她也这样对我说过。”
“她把你当父亲看待。只是你比父亲更好。”
“当父亲看,是吧?”乔治用灼灼的眼神盯着他看,接着笑了起来,但还是持续盯着他。“当父亲看。”他笑得更大声了,笑声疯狂而短促。
“你在笑什么?”奥伯龙问,不确定自己该不该一起笑,还是说他其实是被笑的对象?
“笑什么?”乔治笑得更厉害,“笑什么?不然你是要我怎样?哭吗?”他仰头大笑,露出白色的牙齿,笑得屋顶都要掀了。这时奥伯龙才忍不住加入,但还不敢太忘情,而当乔治发现奥伯龙也在笑时,他自己的笑声就减弱了。他继续咯咯笑,就像撞上防波堤之后的小小余波。“当父亲看,是吧。真奢侈。”他来到窗前,瞪着外面铁灰色的天空。他发出最后一声轻笑,把两手交握在背后,叹了一口气。“噢,她这女孩真不简单。我这种老骨头哪跟得上她的脚步。”他回过头看了看奥伯龙,“你知道她有个天命吗?”
“她说过。”
“是啊。”他的手在背后不断张开又握紧,“噢,看来她的天命里是没有我了。我没差。因为天命里还有个哥哥,还拿着一把刀,还有一个祖母和一个神经病妈妈……还有一些宝宝。”他沉默了一会儿。奥伯龙简直要为他流下眼泪。“老乔治,”乔治说,“大家都把宝宝丢给我。来啊,乔治,做点什么吧。把它炸了,把它送走。”他又笑了。“而有人感激我吗?天杀的当然有。你这狗娘养的,乔治,你毁了我的宝宝。”
他在说什么?他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而发疯了?失去西尔维就会变成这样吗,会这么可怕吗?一星期前他一定不会这么认为。他突然心头一凛,想起上次克劳德姑婆为他算命时曾预言他会遇上一位皮肤黝黑的女孩。这位黝黑的女孩会爱上他,但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优点;接着她会离开他,但也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错。那时他没把这当一回事,因为他只想抛开艾基伍德的一切、抛开所有的预言和秘密。此时他战栗地再次把它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