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48/49页)

“怎么啦?”

“我在想奥伯龙。”她小声说道,用枕头擦了擦脸。他把她搂进怀里,因此她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小声啜泣。他轻触她的头发,安抚地拨弄她的发丝,直到她睡着,她最爱这样,跟猫一样。她入睡后,他反而躺在床上瞪着闪闪发光的天花板,讶异自己竟然无法入睡,因为他从没听说过夫妻之间的睡意是可以转移的(这项规则可没写在任何婚姻契约上)。

好吧,他觉得怎么样?

他在这里已经受到收留与领养,离开似乎已经不可能了。由于之前不曾讨论过他俩的未来,所以他自己也从没思考过:事实上他根本不习惯去想自己的未来,因为他向来连自己的现在都弄不清楚。

但他现在已经有了身份,他必须抉择。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枕在脑后,尽量不去惊动刚睡着的她。倘若他现在已经成为一个“人”,那么他是哪种人呢?从前他了无特征,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但他现在会发展出一些特质、一种个性,有所喜好也有所厌恶。那么他想不想住在这间房子里,在他们的学校教书呢?当一个……呃,有信仰的人(他猜他们会这样说)?这适合他的个性吗?

他望着身边的黛莉·艾丽斯模糊雪白的身影。他若有个性,也是拜她所赐。而他若是个角色,八成也只是个小角色:演的是别人故事(他卷入的这个荒唐故事)里面的小配角。上场、退场、念念台词。这角色究竟是满腹牢骚的教师还是什么人物似乎不怎么重要,时间到了自会决定。好吧。

他细细审视自己的思绪,看看是否有什么怨怼之情。他确实有些怀念自己消失的无特征性,怀念当中蕴含的无限可能,但他也感受到她在他身边的气息,还有周围一整栋房子的气息。最后他终究随着这个节奏进入梦乡,什么也没决定。

当艾基伍德的影子在月光下悄悄从这一头挪到另一头时,黛莉·艾丽斯梦见自己站在繁花盛开的田野中,小山丘上长着一棵橡树和一株荆棘,枝叶如手指般紧紧交缠。大厅另一端,索菲梦见自己的手肘上有一扇小门,开了一条缝,风从那儿吹进来,吹在她的心坎上。德林克沃特医生梦到自己坐在打字机前写下这段文字:“有一只很老很老的昆虫住在地下的一个洞里。某年六月,它戴上它的夏季草帽,用只剩下一半的手拿了它的烟斗、拐杖和灯笼,尾随蠕虫和树根爬上楼梯,进入了蓝色的夏季。”这对他似乎意义非凡,但他醒来后却一个字也记不得,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他身旁的妈妈梦到丈夫不在书房里,而是跟她一起在厨房里。她不断从烤箱里拉出一张张烤饼干用的锡箔纸,上面有一个个圆形的咖啡色糕饼,而当他问她这些是什么时,她说:“岁月。”

【注释】

[1] 好长的一饮(a long drink of water),俚语,意为“细高个儿”。“一饮”与黛莉·艾丽斯的姓氏“德林克沃特”(Drinkwater,意为“饮水”)接近,故众人发笑。本书中主要人名、地名多有特殊意义,书末附有中英文对照及解释,以供参考。

[2] 斯文加利(Svengali),英国小说《特丽尔比》(Trilby,1894)中的邪恶音乐家,具有强大的催眠力量。

[3] 软毡帽(trilby),一种窄边软帽,后檐向上翻起。根据《特丽尔比》改编的戏剧在伦敦首演时,演员戴了这种款式的帽子,该帽由此而得名并迅速流行,在20世纪60年代成为最受欢迎的男帽。

[4] 学院派(Beaux-Arts),一种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深刻地影响了19世纪80年代至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建筑。

[5] 维塔·萨克维尔——韦斯特(V.Sackville-West,1892——1962),英国小说家、诗人、园艺家,经常在作品中描写肯特郡的乡村景观。

[6] 乔治·麦克唐纳(George MacDonald,1824——1905),苏格兰作家、诗人、牧师,其童话故事和奇幻作品对J.R.R.托尔金、C.S.刘易斯、W.H.奥登等人产生过巨大影响;安德鲁·杰克逊·戴维斯(Andrew Jackson Davis,1826——1910),美国唯灵论者;斯韦登堡(Swedenborg,1688——1772),瑞典科学家、哲学家、神学家、基督教神秘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