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铜钱钟(第7/10页)
里面的声音继续说道:“那和尚说,房屋支撑全靠人气。无人居住的房屋就如没了魂魄的肉体,只要人一离开,房屋便会很快颓败倒塌。他说,他怕自己走后此地失去人气,到时候院子倒塌,我便失去护身之所。”
将离想了想,那和尚说的似乎不无道理。他还在画眉村的时候就发现,一些看似坚固的房子在没人住之后很快就瓦漏墙倾,如同一个年轻人一夜之间变得垂垂老矣。
“那和尚还说,卖掉院子所得的钱,他都埋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他分文不取。他将那个地方告诉了我,叫我在有可能用得着的时候使用。临走之时,他问我,我现在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是人还是鬼?”
这也是将离想问的。他说他只是烧伤,可见并未死去。可他又说已经在钟内待了一百多年,里面不但没有阳光,也没吃没喝,应该已经死了。
“他的问题让我无法解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死还是生。我一心想着念经,嘴里不念的时候心里还在念,忘却自己是死还是生了。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适应了这里,还是身体已经在某一时刻已经死去,却留下了无法消失的执念。”
他说这样的话,将离并不觉得惊讶。明藏法师跟将离说过,有的人已经死了,但是浑然不知,依旧像往常那样吃饭睡觉,做生前做过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听到亲人的哭声,或者看到自己的尸体,也或者听到别人谈论他的死讯,这才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自己早已过世,于是大哭。
“我说这些事情发生在一百多年前,这时间或许不准确。因为那位老和尚离开之后,我的时间概念便模糊了。这钟里面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我只能凭着感觉数着日子。我有时候觉得日子非常漫长,甚至不止一百年;可有时候又觉得日子很短暂,仿佛昨天我还在路上行走,而那狐女跟在后面。”
“所以,准确地说,我不知道我说的这些事情是在多少年前发生的,也不知道我现在是死是活。不过你不要告诉我现在是何年何月,我不想知道,知道之后只会加深我对时间的恐惧。我也不要你打开铜钟看看我是死是活,死与活对我来说早已失去了意义。”
将离听得感慨万千。如此说来,这不生不死的僧人还是对狐女有情的,只可惜他是僧人,不能动凡心欲念。动了情,便是负了如来;不动情,便是负了她。
也许,这铜钱所铸的钟内无生无死、无岁无月的空间,才是他最好的去处。
“可是最近粮仓出事,守卫粮仓之人尽受牵连,这院子也即将荒废,或许有老鼠进来,啮噬破坏,或许有盗贼觊觎,偷走铜钟,抑或精怪占据,为非作祟。”
将离听里面的声音这么说,也为之着急起来。
“所幸那老和尚有先见之明,离去前将卖院子的钱所藏之地告诉了我。此时我让那哈巴狗请你来这里,就是有事相托,希望你去藏钱的地方将那些银两挖出来,然后以你的名义将这院子买回来。当时老和尚卖出去,价格尚可。此时院子废弃,收回的价格应该会低于以前。因此,你可从中落得一笔小钱。”
将离连忙说道:“这事情我自然会办,但这钱我不能要。”
里面的声音打断了他:“将离,你不要推辞。岳州如此多的人中,我独独选择你来帮我,自然是有原因的。”
“有原因的?”将离不解。
“是啊。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你转世投胎,是来讨债的,讨完债之后便会离去。你父亲给你取名‘将离’,就是出于此意。”
将离辩解道:“不对,我父亲给我取名为‘将离’,是芍药别称之意。古人评花是牡丹第一,芍药第二,牡丹是花王,芍药是花相。父亲希望我不要锋芒毕露,又不落于平庸。”
钟内的高僧非常有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轻声慢语道:“不管你父亲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你的时间都已经不多了。你能活到现在已经非常难得,可是即将离去的还是会离去。而我这笔埋藏的银子将延续你的命。别人哪怕知道你是来讨债的也无法施救,是因为他们一旦道破其中玄秘,就会受到严重的反噬,可能还没有说破,自己就已遭遇不测,哪怕是修为甚高的人或妖,沾染一点儿也得远避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