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铜钱钟(第5/10页)

将离心想:如此厉害的高僧,为何要钻到这口铜钟里,又被活活烧死呢?既然是经法通明的高僧,缘何有人要烧死他?倘若他是自愿死去的,那就更加不可理解了。既然是五大皆空的高僧,缘何又突然看不开、想不通要自寻短见?

将离突然想问问钟里的和尚。

将离再次将耳朵贴在钟身上,里面又没有了声音。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双手捂在钟身上,像对人耳语一般问道:“高僧,你缘何困在此钟内?”

说完之后,他立即将耳朵贴在钟身上。

等了一会儿,钟内没有回应。

就在将离要将耳朵移开时,里面有声音响起:“世间没有他物能够困住我,困住我的是我自己。哪怕是外面的满文符,也是为了安定他人的心而已,于我只是一个摆设。”

听到他的回应,将离暗喜。

“冒昧问问,高僧为何困住自己?”将离问道。

“说来话长。”里面的声音喟叹道。将离似乎看到了里面的人脸色忽然变得黯然。

将离默不作声,等他自己决定要不要说出来。

里面的声音问道:“你是将离吧?”

将离惊讶道:“高僧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里面的声音说道:“这么说来就是了。其实是我让那哈巴狗叫你来这里的。我当年路过这里,发现了它的修为,但是放了它。所以自从我被困在这里之后,它常常来探望我。”

将离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我以前是灵山寺的住持,也是灵山寺自建成以来最年轻的住持。那时我才二十岁。现在想想,那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里面的声音变得平缓悠长。即使他只是回忆过往,也让将离听得认认真真,仿佛置身于佛堂听他讲法,仿佛干渴的人匍匐在井边饮水,仿佛站在旷野沐浴春风,仿佛寒冬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身上。

将离知道,高僧已经开始讲述那“说来话长”的如烟往事。

“许多寺庙和书院邀请我去弘法讲法,我便离开了灵山寺,去各个地方讲法,居然就有了‘活如来’的虚名,邀请的地方越来越多,来听法的人也越来越多。如来来去自如,而我这一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在敦煌讲法时,有一烈焰赤狐混入听众之中。这烈焰赤狐已经修得人身,曼妙无比,但我一眼看穿,却没有赶她出去。佛法是包容众生的,哪怕是外道。她既然有心来听,我便安心接纳。可是她听过一次之后,便一直尾随于我,晚上来我房间诱惑我。”

“我知道烈焰赤狐最怕凉的东西,怕阴冷下雨天,怕寒季落水中,也怕人兜头淋一盆凉井水。但我没有躲避她,没有驱赶她。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一直忍耐。”

“我与她如此僵持了一年多,她仍然品性不改。不过她的方式渐渐改变了:在我因为讲法太多而嗓子疼痛的时候,她给我熬汤润嗓;在我寒冷天回房睡觉之前,她已经钻在被子里给我暖好;在我抄写经书之前,她给我添香磨墨。”

听到这里,将离想起了喜鹊。喜鹊对他的关照也是无微不至。

“我依然对她无动于衷,她也不介意,继续做这些事情。后来我渐渐习惯了,虽然不言不语,但已形成默契。”

将离想象着一位年轻的得道高僧与一位艳美曼妙的狐女同处一室,狐女不言不语磨墨添香,高僧不言不语静心抄经的情景。室内幔帐轻飘,香雾缭绕。

将离想象着一位口吐寒气的高僧宽衣解带,迫不及待钻入被窝,而一只浑身赤红如火焰的狐狸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情景。

将离想象着一位高僧咳嗽不已,转头发现桌上一碗汤热气腾腾,却不见送汤人的情景。

“如此两三年之后,我到了奉天讲法。那时天气寒冷,讲法之时常常感到脚下寒冷。可是有一日,我讲着讲着,忽然觉得脚下非常温暖。我低头一看,一只浑身赤红的狐狸躺在我的脚下,用皮毛将我的脚围住,给我保暖。刹那间,我被她感动,当着两千多前来听法的人流下了泪水。”

将离的心为之触动,也眼角一热。

“但是自那之后,谣言四起。有人说活如来与一狐女苟且,白天弘法,晚上寻欢。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这种谣言遍布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