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玖夜】蛇带(第8/11页)
“哦……”
有这个可能。
第二次葬礼的记忆,可能覆盖了第一次葬礼的记忆。
你是不是很喜欢父亲?——伦子说。
“咦?”
“登和子姐是不是爹爹带大的?”
“是吗?”
“听说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也会被忘记哦。”
“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
“会不会是因为太伤心了?”
是吗?
太伤心太伤心、伤心到无以复加……
所以忘记了吗?
第二任父亲过世时,登和子不怎么难过。
她并不讨厌继父,反倒是喜欢他的,所以也并非不伤心,但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她记得母亲低垂着头,祖母在一旁百感交集地说,“你也太没男人运了。”但登和子没有哭。
妹妹才两岁左右,而弟弟更是刚出生,因此她觉得两人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她觉得弟弟连父亲是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继父还活着,应该已经被征兵了,那么一来,有可能葬身异乡,所以可以死在本土自家的榻榻米上,值得庆幸了——战争结束后,街坊邻居都这样说。
——或许吧。
但登和子不觉得哪里值得庆幸。没有人死了还值得庆幸这种事。
这么一想,她觉得第二任父亲——樱田裕一这个人实在可怜。
她应该更为他哀伤一些的。
事到如今已经迟了,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两任丈夫都比自己早死的母亲,做着绸缎纺织的工作,辛苦养育登和子与弟妹。
祖母和登和子也帮忙操作织布机。这块土地的女人全都会纺织。不过纺织毕竟是副业,没办法全靠它维持生计。没多久母亲开始去餐馆工作。她拼命工作,不眠不休,今年过年的时候过世了。
医生说是过劳。
那时,登和子或许也不觉得伤心。
不,她很伤心,却没有流泪。她觉得很可怜。辛苦妈了,辛苦妈了,登和子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慰劳的话,但她不知道死人能不能听见。
母亲的脸现在也变得和生父的脸一样模糊了。
明明连一年都还没有过去。
“记忆真是暧昧呢。”
登和子说,伦子答腔说对。
“很容易就会扭曲了。会被掉包、替换,人的脑袋真的很马虎。”
“是这样的吗……?”
这么说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穿和服的?她隐约记得小时候都是穿浴衣睡觉的。被父亲背在身后时……
——是用带子绑起来的吗?
或许吧。
这部分已经模糊了。
祖母现在还是穿和服。母亲也是,到死都是穿和服。
弟妹现在是穿洋装,但一直都穿洋装的,是不是只有登和子?弟妹以前也是穿和服的。
她记得好几次拒绝帮妹妹穿和服。
登和子很疼小妹妹,所以不管什么事她都无微不至地照料,但就是不愿意帮她绑和服腰带。她也记得曾哭叫着说不要,搞得祖母哭笑不得。所以至少妹妹……
——不。
妹妹小时候穿的是登和子穿过的旧和服。
也就是说,登和子以前也是穿过和服的。
只是她后来不穿了。
——什么时候开始不穿的?
想不起来。
登和子什么时候厌恶起和服——正确地说是腰带和系绳,开始只穿洋装了?如果就像阿节说的,有什么理由,那么一定是那时候碰上什么契机吧。因为只穿洋装的那个时候,她已经……
害怕起蛇来了。
“忘掉的事……没办法再想起来吗?”
“没那回事吧?人常会因为一些原因,忽然想起无关紧要的事情呀。是一些没必要记住,甚至没有意识到的小事情,却会忽然想起来。也就是说,其实并没有忘记。”
“没有忘记?”
“应该不是消失不见了吧。”
“是……这样吗?”
“就跟家中的失物一样,记忆一定都收在某处,只是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我觉得并不是丢掉了,被小偷偷走了,或是掉在哪里了。”
“记忆……”
收在某处吗?
“不愿意想起来的事,一定是被收得很严密吧。像是柜子深处、天花板里,那种平常绝对不会看到、难以发现的地方。”
啊啊。
她大概懂了。
“甚至连收起来这件事都忘了。不过大扫除时,或是整理东西时,有时会冒出意想不到的东西来……就类似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