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柒夜】青女房(第4/12页)

那是怎样的病?德田问。

“也不是哪里不好……”

会什么都没办法做。会变成另一个人。

所有的一切——一定——都失去了乐趣吧。就连活着也是。

“那不是脑病吗?”

“好像不是。”

“那……”

也不是发疯吧?——德田问:

“啊,别生气哦,我没有恶意,只是孤陋寡闻。”

“她神志很正常。”

疯了的……

应该是我,我觉得。

应该吧。不,一定是的。

做箱子。做箱子做箱子。做箱子。

成天净是做箱子。

“那怎么会变成那样?”

“我也不太会解释。”

阿里的内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持续发生着什么事,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老婆……”

阿里本来就不是个开朗的女人。她生性认真,沉默少言。她与我这种默默工作的人是同类。

然而生下孩子不久。

那是父亲的葬礼之后。

父亲是个开朗外向的人。祖父是个专一古板的工匠,但父亲擅于交际,是木工店的老板。从祖父那一代就在店里工作的师傅,还有新雇的员工,都很尊敬父亲。现在我觉得,我的家业——寺田木工,从某个意义来说,应该是靠着父亲的为人撑起来的。

家中开始不开伙了。

阿里。

一句话也不说了,不出房间了,什么都不做了。很快地,她开始说她想死。

丢着要喝奶的婴儿不顾。

是我不好。

不,一定就是我不好。当时我这么想,烦恼了很久。

我也想过跟阿里一起死。

但是还有孩子。

看到孩子那小巧的脸,我就没办法寻死。

婴儿是无力的,没人照顾就会死。如此脆弱的性命,不能就这样剥夺。即便是父母,也没有资格这么做。大人的问题与孩子无关。我这么认为。

所以我拼命养育孩子。那时我认为只要这么做,阿里就能回心转意,这是让阿里恢复原样的唯一方法。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不是心情的问题,而是一种病。

可是,已经……

2

我的祖先是神社木匠。

据说代代皆是如此,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代开始的。

几代以前建过某某处的天满宫、做过神轿、做过寺院伽蓝的雕刻,这些似乎是祖父的骄傲。不,与其说是骄傲,不如该说是夸耀。

祖父已经不是神社木匠了。

据说明治以后,寺院神社建筑的工作大量减少。

所以我想并不是祖父不做神社木匠,而是没有这类委托了。好像从曾祖父那一代开始,所谓一般木匠的工程委托就愈来愈多了。

祖父对此很不满。他认为神社木匠与一般木匠不同。所以他离开曾祖父,自立门户,开始做起工艺品的木工工作。

这些都是我后来听说的。

祖父制作的工艺品美轮美奂。技艺精湛,形状流丽,纤细却强有力,非常美,不论端详几小时都不厌倦。年幼的我完全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东西,但还是爱不释手。我打从心里尊敬能做出这么棒的东西的祖父。我真心期望自己长大后也能成为制作出那种工艺品的师傅。

我到现在都能清楚地回想起祖父的工艺品。

然而……对于祖父本人,我却没什么记忆。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尽管印象模糊,祖父却深深影响了我。

虽然关于祖父的记忆很遥远,但印象最深的是他额头上深深的三条皱纹。我每次想到的都是那个部位,或者说我只记得那个部位。

三条皱纹,还有操作凿子的指尖。

祖父的手指粗壮,骨节突起,却十分灵巧。

送出凿子的动作精准无比。祖父的手指照着祖父的想法活动,依着祖父的想法一点一滴地雕琢出精细无比的成品。

能够随心所欲操纵的身体,太棒了。

我强烈认为人就该那样。

我还记得的……是声音。

沉静又严峻的语气。

我实在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但唯有那抑扬及音色明确地刻画在脑中。从不激动,有条有理,平时的祖父声音非常可靠,非常温和。

不过——

我也记得祖父的吼声。

祖父偶尔会责骂人。

他责骂的对象是祖母。

不是弟子、不是父母,也不是我。记忆中,被责骂的一定是祖母。祖父从来没有责骂过祖母以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