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6/9页)
“我羡慕你才对。你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所以你没什么可失去的。”明郁江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曹敬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明郁江似乎睡着了,曹敬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境。或许因为物理层面上的接近,曹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明郁江的梦境。这个梦境狭小、温暖、明亮,传来蜂蜜和面包的香气,就像是漂流在幽暗海洋中的一个小光泡。曹敬穿越繁复的精神波纹,笨拙地介入她的世界。
父亲。这个概念闯入进来,曹敬进入了明郁江的梦境,他感觉到这场梦的质地与别的梦不同。带着归化民梦境的松脆,本质却和金蔷薇语的梦是一样柔软混沌的,充满了暧昧不清的意象和哀伤的情绪。他能听见一个人在说话,一个让他感觉亲切的来自父亲的声音,他说:
“语言本身就包含着神性和隐喻,它不仅是工具,也是文明的基因,文明的基本元素,甚至是我们作为智慧生命的思维。语言是抽象思维诞下的神之长子,符号——最原始的宗教的根源。”
“别忘了你的语言和血脉。”那个声音说。
但哪怕是曹敬这样的孩子也知道,亚西洲太平洋人民政治会议,或者说亚太政治局,已经在事实上治理着共和国全境。从唐努乌梁海到苏禄群岛,从北海道到兴都库什山脉与阿拉伯海的交界,作为新罗马、欧共体、铁翅之外的世界第四极,金蔷薇国的创造者们通过席卷世界的战火和金蔷薇主义的革命潮流,将战争中的远东民族锻造成一个命运共同体。
作为一个国家的夜摩,已经从地球上消失。夜摩民族的文化,也在战后的“大西进”中与大陆文明再度碰撞融合。在以百万计的人口大迁移运动中,作为少数民族的夜摩人的文化已经在潮流中逐渐被淹没、遗忘。
梦境中,洪水卷了进来,浑浊的水流将小小的房屋填满。精致的家具在水流中慢吞吞地漂浮起来,他们身下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漩涡将在场的所有人吞没。温暖瞬间远去,只剩下粗粝的浊流撕碎牺牲品。流动的魔怪将血肉之躯吞入其中,生猛的腥臭散发着死气,盘旋、啸叫的流动野兽任性地把人摔打、碾压,人类温暖柔软的身体一瞬间就被分解,与混沌的浆流化为一体。
曹敬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刻,以梦境为介质,他和明郁江的情感和思想在瞬间连接在了一起。黏稠的恐惧、绝望、悲伤和愤怒灌入他的脑海,曹敬几乎一瞬间就惊醒了过来。他感觉胃很不舒服,全身一阵冷一阵热,像是得了疟疾。头晕、耳鸣,像是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尖叫,令他感觉到天旋地转。
过了好一会儿,曹敬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干呕。明郁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
“给我起来。”
“干什么……”
女生一把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揪起来,严厉地逼视着他,寒声道:“你看见了什么?”
曹敬过了一会儿才晃晃头,反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明郁江突然卡壳了,迟疑了好几秒钟后,她才不情愿地说,“我看见你了。我在家里,大水冲进来了,然后你……拉着我的手。”
明郁江有些焦躁地跺着脚,把曹敬放开。“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每次做这个梦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很难受。但刚才你拉着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好像舒坦了很多,没有以前那么难过了。”
“哇。”雷小越以一个字表达了自己的心情,“也就是说,你在那时候证明了,自己真的有能够改变别人梦境的能力。”
“是的,可以这么说。”曹敬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动声色地把双手在桌子下面合十。
“那真的很爽啊!”雷小越一拍桌子,十分兴奋,“我要是有你这种能力,岂不是爽呆了?”
“其实并不会。”曹敬摇了摇头,“我去年看一部国外的翻译电影,讲的是一个男人成年后觉醒了能听到女人心思的能力。和那部电影里的主人公不一样,我在现实交际里不太讨人喜欢。”
“怎么会?”雷小越不解地问道,“哪怕你在梦里面装神弄鬼,让你喜欢的女生觉得自己也喜欢上了你,这也……肯定会让你大受欢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