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44/55页)
焦急和沉痛使他的呼吸有点急促,他停下来,深深地喘了口气。我怀着一线希望,恳求说:“洪场长,你当然是了解小祥的,他就是那么个人,他对工作队其实也一直是很有感情的,您能不能再找孔局长说说去?”
然而说什么?怎么说?连我自己都没主意。洪场长沉吟了一下,说:“这案子的处理,总是得依靠组织,我个人说话……看看吧,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知道,洪场长是十七年黑线时代在位当权的老公安,现在属于“控制使用”的一类人,不能不谨小慎微。
从他的办公棚出来,我闷闷地往驻地走。逼近白露的清河,仍未脱尽“秋老虎”的闷热,白天汗出在身上,还是发黏。只有傍晚此时,东南方的清风才乘虚而来,习习掠过秋黄的田野,带着些泥土的湿味,向日落方向从容飘去。日落后的天空,青蓝,空旷。
路过干部科,适逢肖科长从里边出来,于是同路。
同路,却无话,没想到“患难”了一个多月,彼此反而越来越觉得生疏。默默地并肩走了一段,肖科长先漫无边际地把话拉起来。
“这几天可把干部科给忙坏了,这次遇难和受伤的科级干部将近一个排,孔局长又要求九月中旬非把各单位的班子配齐不可,干部科得全力以赴看档案,准备材料,大后天就得向党委汇报了。”
“唔。”我冷淡地应了一声。
“唉,有些同志,出身、表现,都不错,能力也行,就是因为以前有过一点小小不然的差错,这回还是提不起来。就怕领导一问:那么多没毛病的为什么不提,单找这种有疵儿的?你怎么说?搞人事的谁爱找这个麻烦。”
我从鼻子里吭了一声,表示在听。
话锋顺水一转,肖科长忽然用一种半是责备半是体贴的口吻,说道:“你呀,弄不好将来也吃这个亏。像你这么年轻的党员,又是团委书记,还不是明摆的干部苗子吗,这次参加抗震救灾对你又是个难得的‘镀金’机会,你怎么着也得把它变成你历史上的一个光荣,可千万别……”他斟酌着词句,“别弄一身不清白。”
“什么?”我倏然变色,“我不明白!”
肖科长站住了,恨铁不成钢似的抬高了声音,“今天上午你在孔局长那儿说的那些话就很不明智。你呀,也包括小祥,你们都太年轻了,太没经验了。我这是跟你说,小祥嘛,其实人并不坏,落得这么个下场,就是太认真了,他往上告有什么用!你跟孔局长顶牛有什么用!”
我心里直发抖:“对了,你们倒是不年轻,论岁数你可以当他爸爸了,可为什么明知道他并不坏,还要落井下石,凑在一块火上浇油?”
“你没看出来吗?孔局长这回是真急了,他没追究咱们就算不错。”
“咱们?”
“咱们一块给他写过先进材料,我定的,你写的。而且你前些天和他又那么热乎,这时候就更应该少说为佳。”
“我们在一起工作,难道整天板着脸才对?”
“人家要想给你造点什么出来,谁管你对不对呀,造谣有的是听众,分辩却没你的机会。”
见我闷了声,肖科长又说:“我是觉得你在这件事情上陷进去不值得,要不然我也不费这个唾沫,咱们又不是一个单位的,说不定那天就‘再见’呢。”
也许是的,肖科长并无恶意,他的话,十年后不是应验了吗!
十年后的今天,人事方面的无密可保几乎成为一大社会弊病了,连我都搞不清消息是怎么辗转传出来的——院人事部派人到所里了解我的情况来了,据说还是奉了当年拿他老战友儿子顶替我出国的那位书记大人的旨意呢。
知情面很广,先是有人前来拍马套近乎,“我早说了,第三副所长的交椅,非你莫属。不信你问问他们我说过没有。”后来连要好的朋友也要在碰面时开玩笑地提醒一句“可得请客啊”。我不禁有些飘飘然了,估量着自己工作上的表现,学术上的成绩,还有年龄、资历、性别……以及诸如此类,也觉得,该了。